《锈红与褐土》NZ一碗热粥

3、根须证言

　　日光花庭的血腥气尚未散去，赤辉城的权力机器已在沉默中高速运转。
　　盖可在临时划拨给他的“中立化验室”里，与世隔绝。房间位于元老院建筑群的阴影面，没有窗户，仅靠几盏稳定的冷光水晶灯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和他自身极淡的辛辣气息。他需要这种绝对的、不受外界光线和情绪干扰的环境。
　　第一个检材：灰绿色孢子。在多重透镜和微光法阵下，孢子呈现出诡异的结构——外壳布满蜂窝状孔洞，内部是休眠状态的、不断缓慢自旋的黑色晶核。盖可尝试用最常见的几种化学试剂滴注：清水——无反应；酸性溶液——外壳轻微腐蚀，释放出微量刺鼻的腐败胺类气体；圣光教会提供的“标准净化露”——孢子突然剧烈收缩，随即爆开，化作一小撮灰白色的、毫无活性的粉末，晶核则彻底湮灭。
　　“对‘秩序’与‘净化’能量极端敏感，接触后自毁。”盖可记录。这不是自然界常见的孢子，更像某种人造或高度定向培育的微观载体。他想起了青鸾古籍中那段语焉不详的记载：“……腐化之息，凝为灰烬之尘，见正法之光则溃，然其毒已种……” 难道并非传说？
　　第二个检材：黄金酒杯内侧的油性残留。成分分析更为复杂。苦杏仁气味来自一种罕见的、产于土豆王国与辣椒王国交界沼泽的“水毒芹”碱基；而那地下菌类的腐败气息，经与圣光教会庞大的毒素图谱库比对，指向了土豆王国深层矿井中偶尔出现的“盲眼溃烂菌”的提取物。两种分别来自不同国度、且都极难获取的毒源，被巧妙地混合在了一起。混合后的毒素，作用于神经和血液系统，能导致快速麻痹和内脏出血，符合特玛透亲王——的死状。
　　“需要高超的炼金术知识，以及对两国稀有药材流通黑市的了解。”盖可写下推论。凶手或配毒者，绝非等闲。
　　第三个，也是最棘手的：那块被“厌光”污染的圣壤。地母大祭司的感知没有错。盖可用特制的、不含光能的纯粹灵力探针（来自青鸾技术的改造）接触圣壤表面，反馈回的波动混乱而充满排斥性，仿佛土壤本身在“拒绝”一切有序的能量。更关键的是，他在圣壤极细微的颗粒缝隙中，再次发现了微量的、同源但更隐晦的灰绿色孢子残留。污染是提前进行的，孢子是载体。
　　“圣壤的污染，与凶案现场的孢子，同源。”盖可的心缓缓下沉。这意味着，谋杀与陷害，不仅早有预谋，而且可能与一个掌握着诡异孢子和禁忌炼金术的势力有关。这个势力，能接触到土豆王国的顶级圣壤，能潜入番茄王国王宫，能精准把握和平仪式的时间点。
　　他写下了一个暂时只有自己明白的代号：“灰烬使者”。
　　就在这时，化验室的门被敲响。门外是两名表情冷硬的圣光裁判所执事，和一位穿着土豆王国掘根者制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女性。
　　“盖可先生，联合调查团第一次会议。雷欧神父、大祭司阁下、以及……相关人士，已在静思厅等候。请您携带初步报告前往。”
　　盖可平静地封存好所有检材和笔记，拎起检验箱。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不仅要面对技术问题，还要面对人心与政治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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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思厅”名不副实。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长桌一侧，以雷欧神父为首，坐着高级神父赫尔曼、元老院代表托勒密议长（一位面色阴沉的紫红番茄头老者）、以及凯洛斯元帅的代表塞巴斯蒂安副团长。另一侧，地母大祭司端坐如山，身旁是那位女性掘根者（自我介绍名叫“岩刺”），以及被允许旁听但暂时无权发言的塔恩王子。塔恩身边，还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土豆族书记官。
　　茜泓斯女王没有出席，但她的首席内官侍立在一旁的阴影中，代表王座的眼睛。
　　盖可的到来吸引了所有目光。他简单汇报了毒物混合特性、孢子的异常与圣壤污染的同源性，隐去了青鸾古籍的联想，但强调了“技术高超、预谋已久、可能涉及第三方势力”的结论。
　　“第三方势力？”雷欧神父微微前倾，赤铜色的头颅反射着厅内冰冷的光，“盖可先生，您的发现很有趣。但请允许我更直接地提问：现有的、最直接的证据——毒药成分涉及土豆沼泽植物、圣壤被提前污染、唯一死者是我国亲王、唯一直接受益或在场的外国人是塔恩王子——这些，是否足以构成一个初步的、合理的怀疑方向？”
　　他的话术狡猾而致命，将“第三方可能性”轻轻带过，将焦点再次拉回土豆王国。
　　“合理的怀疑需要完整的链条，”盖可的声音没有波澜，“毒物成分的‘来源’不等于‘投放者’。圣壤被污染，恰恰证明有人能提前接触它，而根据大祭司阁下所言，圣壤的封印完好。谁能做到？现场孢子并非两国常见物，它指向新的可能性。在没有查清孢子来源、配毒者身份、以及特玛透亲王发出急讯的真实原因前，任何基于部分证据的定向指控，都是武断的。”
　　“真实原因？”那位叫岩刺的女掘根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碎石摩擦，“我们已询问过莱诺副官。他的供述一致：亲王亲笔急讯，内容明确，他严格执行。我们检查过急讯残片，笔迹鉴定初步确认属于亲王。那么，盖可先生，您所谓的‘真实原因’，是怀疑莱诺说谎，还是怀疑亲王自己策划了自己的死亡来陷害王子？”
　　问题尖锐地抛回。盖可看向岩刺：“我怀疑‘急讯’本身的性质。它是自愿书写，还是被迫？书写时，亲王是否处于某种胁迫或异常状态？笔迹鉴定可模仿，内容可误导。我需要亲王近日所有手稿进行更精细的比对，需要调查他近期接触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异常事件。”
　　“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深入亲王私生活的权限。”雷欧缓缓道，“女王陛下悲痛欲绝，恐怕难以应允如此细致的……侵扰。”
　　“我允许。”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女声从侧门传来。茜泓斯女王缓缓走入，她换了一身深红色的便装，日冕红的眼眸下是浓重的阴影，但眼神却像淬火的冰。“特玛透的一切，都可以查。只要能找到真相。”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塔恩身上停留了一瞬，复杂难明。“盖可先生，岩刺女士，你们联合进行。裁判所和掘根者协同，但不得干扰专业判断。我要知道我的弟弟，在最后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王的直接授权打破了僵局。雷欧神父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表面依旧恭敬：“谨遵陛下旨意。那么，调查方向可分为三：一、继续毒物与孢子的溯源（盖可主导）；二、深入调查亲王近期行踪与接触网（联合进行）；三、排查所有可能接触圣壤的人员与环节（土豆方面主导，我方监督）。塔恩王子殿下，”他看向塔恩，“在调查期间，仍需留在指定住所，这是为了您的安全，也是程序必要。”
　　塔恩迎着雷欧的目光，壅土星眸深处压抑着怒火与屈辱，但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配合调查。但我要求，我的叔父（大祭司）和我的扈从罗伊，可以自由探望并传递消息。”
　　“合情合理。”地母大祭司首次在会议上开口，声如闷雷，“我国也会调动一切资源，协助厘清圣壤污染一事。此事，关乎我国国格。”
　　第一次联合调查团会议，在茜泓斯女王的强势介入下，勉强达成了行动框架。但盖可清楚，脆弱的合作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会议结束后，盖可和岩刺被安排共同工作。岩刺效率极高，很快调来了特玛透亲王近期的行程记录、会见清单、以及大量手稿样本。盖可则一头扎进了笔迹和微量痕迹的分析中。
　　与此同时，在软禁塔恩的别馆内，地母大祭司与塔恩进行了一次密谈。
　　“圣壤的封印，是古老的家族血契封印，”大祭司用根系感应的秘语对塔恩说，“理论上，只有持有对应血脉或信物者，才能无损开启。我给你的那块，封印是我的血契。能提前污染而不破坏封印……要么，对方有超越我理解的力量；要么，我们内部，有叛徒，且是能接触核心血契秘密的叛徒。”
　　塔恩震惊：“血契秘密？除了您，还有谁？”
　　大祭司沉默良久，灰色的眼眸更加深邃：“历代大祭司口口相传……还有圣壤骑士团的至高大团长，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有权知晓部分密契。还有……王室最核心的档案室，可能存在副本。”
　　“沃伦大团长？”塔恩首先想到那位顽固的“铁根”。
　　“他未必是执行者，但他的圈子，他身边的人……”大祭司没有说完，“王子，现在你身处险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个洋葱族法医，或许是破局的关键。他看似冷漠，但追求‘证据’本身，就是一种无立场的立场。可以有限地信任他，但务必谨慎。”
　　塔恩重重地点头。他想起盖可那双银灰色的、仿佛能看穿一切虚伪的眼睛。或许，在满城的猜忌和算计中，只有那个异族法医的冰冷理性，才有一丝接近真相的可能。
　　当晚，盖可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发现了一丝不协调。一份关于特玛透亲王两周前一次私人外出狩猎的记录，地点是边境附近的沉静森林。记录很简单，但随行人员名单里，有一个名字被轻轻划去，又用另一种笔迹模糊地添上。被划去的名字是“莱诺”，添上的是另一个普通侍卫的名字。
　　而同一时期的另一份宫廷采购清单显示，亲王曾通过隐秘渠道，订购了一批“高纯度光敏水晶尘”和“幽暗地域的稳定菌株培养基”。这些东西，与亲王公开的爱好毫无关联。
　　盖可立刻找到了岩刺。“我需要沉静森林狩猎的详细报告，所有随行人员的问询记录，以及这批特殊材料的最终去向。”
　　岩刺的鹰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狩猎报告缺失。当时的侍卫长在三天前……意外坠马身亡了。至于那些材料，”她顿了顿，“我可以去查，但需要时间，也可能触动某些敏感的神经。”
　　盖可感到，自己正在揭开一层厚重的帷幕，而帷幕之后，不仅有谋杀，可能还有特玛透亲王不为人知的、危险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正是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就在盖可与岩刺追查线索时，赤辉城的夜色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悄然潜入了王室档案馆的最深处。那身影有着翠绿的头颅和几乎透明的触须——是黄瓜隐修会的观察员。他无声地掠过一排排书架，最终停在一个标有“古代异闻·禁术”的区域，取下一卷布满灰尘的羊皮卷，快速阅读并记忆着其中关于“腐化孢子”与“精神强制”的片段描述。随后，他将一切复原，如同从未出现过。
　　而在更遥远的青鸾王朝，刚刚经历了一场“宫廷瘟疫”（实为清洗）的竹匯太子，正把玩着一枚来自大陆西方、刻有怪异腐败果实图案的黑色玉牌，听着跪在下面的皇商苏万三的汇报。
　　“赤辉城大乱，土豆王子被疑，调查陷入僵局……真是，一出好戏。”竹匯的夜竹紫瞳孔在烛光下幽深难测，“苏先生，加大与甜椒市那位‘中间人’琥珀的贸易量。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货物，还有……消息。尤其是关于‘古老种子’和‘腐败’的消息。”
　　“另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玩味的笑，“给我那位在赤辉城的老朋友盖可先生，准备一份‘礼物’。他喜欢证据，就送他一些……有趣的证据。要确保，能把他，和我们的塔恩王子，更紧地绑在一起。”
　　风暴，正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汇聚。而赤辉城日光下的谋杀案，仅仅是一切崩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