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梅与酸糖［改布局版］》沈祁延

1、序章

　　海抚整日下雨，气候适中。
　　巷子路口行人稀少，风肆意地侵袭着。雨水紧密地打在地上，哗哗啦啦的，水洼从未消匿。
　　天边如墨水泼画，白天给人一种黑夜的感觉。
　　陈漪野在这暗黑的天气里怎么跑也甩不掉后面几个男的，沉重的脚步踩在雨水上的声音、耳边呼呼的风声以及追击者的咒骂声都一一响彻在他的耳畔，毫无外界。
　　他身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下半身也沦为黑色，半个脑袋埋藏在帽子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得彻底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阴暗。
　　他早已体力不支，对方的人数远胜于他，他最终停在一条说宽不宽的巷子里。光线昏暗，整个人的身体仿佛与背景融为了一体。
　　陈漪野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水泥墙壁，骂了句脏话，手指关节慢慢渗出细红的血珠，他不停地喘着气，胸膛连连起伏，用另一只手擦拭全被打湿的脸颊。
　　这条巷子黑漆漆的，空间的某处却有着零星的白光，像戳破洞了的一块破布，偷着不堪的亮点，显得老旧与阴凉。
　　毫无失意的他忽然察觉到巷子那头有一阵碎碎的声响。下一秒，果真冒出了一个人，摸索着走过来。
　　陈漪野立马反应过来，慌着神动作粗暴地将那人拽过来，是个女生，她手中的小伞掉在了地上，陈漪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不放。
　　女生吓得要死，开始有所挣扎，陈漪野力气太大，她未能挣得开，陈漪野对女生的动作有所察觉，犀利的黑眸中藏着镇静，眉心紧皱在一起，他压着嗓子，声音微哑：“别出声。”
　　女生注意到他的神情，知情地听了进去，不再乱动。
　　陈漪野不再顾她，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巷子口。
　　因为离得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女生眨着眼睛，周围没什么景物，只能把目光停在了身旁这位少年身上开始打量了起来。
　　此时雨下小了点，却从未停过。
　　细雨丝打在女生的头发上，渐渐也开始湿透。
　　陈漪野的头发有些长，额前的碎发稍稍遮住眼睛，被雨水打湿，有些一缕一缕的，发丝些许凝着水。
　　白嫩的脸上分布着伤口，里面渗着血珠，只不过光线太暗，看不太清，都是打过架的痕迹。他的眉毛压下来，那双眼显得极为锋利，看起来很凶。
　　他侧脸轮廓生硬，鼻尖又尖又挺，下颌线流畅尖锐，凸起的喉结滚动在脖间，线条与轮廓极其完美，映着巷口些许亮光，此时就像是画出来的，少年一身的气势显而易见。
　　最吸引女生的，是他那劲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白翡翠玉佩，晶莹剔透，轻轻地搭在胸膛上，很是扎眼，甚至，她觉得这玉佩在他身上是在别具一格。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却足以让女生把身边这位陌生的少年欣赏了一个遍。
　　就在这时，巷门口一阵骚乱，陈漪野忽地抬起手虚挡在女生的身前，以免发出惊动。
　　“他妈的！那逼人呢？！天杀的，一群废物，一个人都能跟丢，老子要你们是来吃屁的吗？！”
　　“哥，没办法，那小子人高马大，跑得太快了。”
　　“闭上你的狗嘴！都给老子找！我就不信那个狗东西跑得掉！！”
　　“……”
　　女生把这些咒骂声听得一清二楚，她又看了看陈漪野，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陈漪野此时的神情并没有变许多，他很警惕，眸光像结了一层冰。
　　女生识相。她看着面前这位少年，第一感觉就是混社会的，都不敢动弹。
　　一瞬，他觉得不妙，转头用极低的声音对女生说：“快走。”
　　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搞得有些迷茫，身上的动作有些僵硬。
　　“把伞收好，按你来这的原路照常返回，记住，声音避免很惊动。”声音虽小，但很清晰，男生一字一句的声线都一个不落地闯进女生的心里。
　　女生也没管太多，心里慌慌的，也有点怕他，只好照着他说的来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条巷子。
　　她走了一半，就听到后面愈响的脚步声，她回头，是陈漪野，他速度极快，他也看见了她，速度顿时比之前更快地经过她的身边后二话没说就抓起她的手腕，扯着她直往前跑。
　　女生的呼吸仿佛在这一瞬止住，在这种暗黑的天气，这位陌生的少年与她共同跑在仿佛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虽然来得猝不及防，但女生觉得这一切都静止了。
　　女生任凭陈漪野拉着自己跑，漫无目的，越远越好。她的衣袖被他握得变了形，但她没在乎，忽地，她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大胆地开口：“用，用我帮你报警吗。”
　　陈漪野拉着她跑的动作仍没停，隔了几秒，他回：“不用。”
　　他不是怕，是觉得没必要，而且报警的话身旁这位女生也会平白无故地卷进去，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陈漪野边跑边回头看后面，注意他们有没有追上来。
　　他不是没想过凌天齐他们警惕性和洞察力很高，但这次他真的不想跟他们打架，准确来说是又懒又烦，这次源头就是倒了霉运，彼此态度不爽地杠上，换来了如今。
　　躲了一会儿也是没有躲过他们几人，看到他们的身影他拔腿就跑出了巷子，只剩凌天齐他们在后面边追边骂。
　　他们在风雨中跑了好一会儿，陈漪野才停下脚步松开面前这位女生，他胸膛微微起伏，不轻不重地喘气。
　　而女生则是大口大口地缓气，显得格外劳累，柔软的发丝被雨水浸得湿透，一缕一缕的。
　　陈漪野跑得太快了，拉着她跑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力道和速度，只顾着横冲直撞地往前跑，绕了很多条巷子，女生一路磕磕绊绊，就差跌在地上不动了。
　　陈漪野就在此时摘下了那黑色的连衣帽，草草地顺了把头发，五官大敞着，直直撞入女生的眼帘。
　　他的眼睛是双眼皮，眼型极其好看但分不清品种，很是狭长和深邃，瞳仁虽然漆黑得淳厚但恰到好处地衬托他独特散发的气质。
　　女生一眼惊艳，但很快害羞地低下头去。
　　他为了保险往后视察了好多次，最后转头对女生说：“甩掉了，抱歉，不迷路吧？”
　　“抱歉”这两个字在女生的听觉里逐渐放大，她实则在想其实也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在那样的危急关头他救了自己。
　　女生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暗自跳动，一直不停息，她看了几眼他却不敢停留，过了几秒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迷路的，谢，谢谢你……”
　　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女生只觉得很香，刚才在“逃跑”的路上她也闻到了，是陈漪野身上散发出来的，但不可能是香水，不知道是哪家牌子的洗衣粉这么迷人。
　　陈漪野淡淡地瞥她的手腕处，皱巴巴的还未抚平，随后便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嗯。”
　　女生暂时不敢动，仿佛没有消化完，而少年只给了她那个匆匆离去高大挺拔的背影，还有那不远处忽明忽暗的一点猩红。
　　但说实在的，尽管这样，她还是有点怕他。

　　傍晚，温度降了几分。
　　夏蝉房间里的窗户敞开着，她坐在书桌旁，只觉得很凉快。等下描摹出她直挺的背影，看起来尤其认真。
　　她的房间不大不小，但被她装饰得很温馨，为暖色调，让人看着舒服，书桌上的杂物摆放得井井有条，书架上的书整整齐齐，各式各样。
　　最扎眼的是那幅用金属外壳紧紧圈围住的相框，照片上的人物是她父亲夏清荣和她自己。这也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
　　夏清荣穿着一身正气的警服，头戴一顶警帽，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英俊而又温柔，他的手牵着下方那个女孩的手，女孩的笑容更加欢快肆意，一身幼稚可爱的孩子气息，让人见了心情明艳。
　　夏蝉每当感到疲惫时就会看看相框，仿佛夏清荣就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很有安全感。
　　她从小就很爱画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没上过兴趣班，全靠自己自学，画久了，就更熟练了，夏清荣的简笔画她画了很多，其他的种类很多，比如天马行空、动漫人物、随处可见的风景、出去散步时看到的任何意境等。
　　她都会闲下心来绘在本子上，桌子上摆了好几本绘画本，这或许是一种打发时间的爱好吧，她想。
　　画着潦草线稿的画页被她摊在一边，现在她正在写着日记，笔尖被她咬了又咬，百般无赖地往嘴里塞了颗话梅糖。有凉风拂动起窗帘，又扫过她的皮肤，她微微一颤，却没想着把窗户关掉。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夏蝉随即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林西元，她很快按了接听：
　　“喂？”
　　“蝉儿，吃完饭了吧？我来找你聊天喽。”
　　“嗯。”
　　“夏奶奶最近很好吧？我想念她做的小酥鸡了。”
　　夏蝉听到这笑了笑，说：“嗯，行呀，到时候有机会了，你来我家，我让奶奶给你做。”
　　“太好了！蝉儿你真好！”
　　夏蝉被她的兴致传染，嘴角牵扯。
　　“哎，最近我老妈管我管得好严啊，我作业都写完了，还不让我追剧，我喜欢的那几本潮男杂志都被她收了，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林阿姨是对你好，你不用担心，她到时候会还给你的。”
　　“停，收起你的话，太老套了，我不想听。”
　　“……”夏蝉，“那我……就守在这，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就喊我？”
　　“或许吧。哎对了，你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小说？作者也挺火的！真希望出周边！超喜欢！到时候我买定了！”
　　“啊？什、什么小说，周边是什么？”夏蝉顿了顿，有点尴尬，“我都没干过这些。”
　　“你这也不是有一个新买的手机吗，啥都可以干，可充分了。你都不用的？那你平时拿着手机干嘛？”
　　“就搜一下资料，回回你们的消息呀。“
　　“……夏蝉，你脱离了我们青春时代的‘大好时光’你知道吗？这火车开得这么快，你想都没想就跳车了，你也太无趣了。”
　　“对不起啊西西。”夏蝉眉眼淡淡地垂了下来，心里有些无措。
　　“哎呀没事嘞，不着急，你现在不懂这些，以后肯定会被我传染的！”
　　夏蝉恢复了状态，应和了一下：“嗯。”
　　那边顿了一会儿，然后林西元的语气稍变：“蝉蝉，我跟你说一件事。”
　　夏蝉就这时把含在嘴里快半天的话梅糖咬碎，然后边咽边说：“好，你说。”
　　“就是今天下午你没有多久，我就听到我家门口有人爆粗口，是几个男的，我也没听清具体说了些什么，总之骂得挺狠的，不知道的以为谁得罪了他们。
　　林西元这八卦的语气十足。
　　“当时我妈也听到了，眉头皱得像个麻花，出了门那烟味乱飘，久久不散，她叽里呱啦吐槽了一大堆，我在一旁笑死了，她反倒说我没心没肺，这种事还笑得出来。咳……其实我也挺无语的哈。”
　　夏蝉顿了顿，脑海中想起那些拉着她一起逃跑的少年。
　　“因为当时闻到烟味我也呛得不行，现在喉咙还有些难受呢！姐妹儿！以后咱交男朋友了千万不要找这种抽起烟抽个不停的，这谁能受得了，总之我根本受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耍帅。”
　　夏蝉：“……”她好像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好的，我懂的。”
　　林西元笑了几声，突然语气变急了：“完了完了蝉儿我妈来了，我先撤了，改天再找你玩！”
　　夏蝉的表情变得微妙，顺着她的语气慌乱地说：“啊，好。”
　　挂了电话后她关了手机，搁在一边，右手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后来窗外又起风了，夏蝉手中的动作一顿，开始提起笔将日记本摆正，空白的纸页赫然呈现出一笔少女独有的字体。

　　2011年，8月26日，阴雨
　　这天，我遇见了“混社会”的他。

　　“混社会”这三个字被她加上了引号，虽然他给她第一感觉是混社会的，抽烟另外估计也打架，不学无术，但这里另一个声音总在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怕他出自心理问题，像她这种女生都会怕一些混社会的人，她更不会例外。
　　夏蝉不轻不重地叹出一口气。不想了。
　　她又撕开一颗话梅糖，放进嘴里，顿时一股酸涩又香甜的味道直袭味蕾，她不知为何出了奇地特爱这个糖，可能是只仅仅喜欢这个味道。
　　日记本还在桌上大大咧咧地敞着，夏蝉盯着这页出着神，她新生出一个念头——希望还能再次遇见他。
　　这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好奇。
　　于是悄悄地，含在嘴里的这颗酸甜的话梅糖藏匿了十五岁少女的心事，无声又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