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天堂》锦瑟无端五十弦bj

4、君心似我心

　　“老顾，来了就上来吧，我醒了。”黄仲良的声音从二楼缓缓传来。在客厅沙发上坐了许久的顾勇被他的声音惊动，不自禁抬起了头。茶几上摆着顾勇的茶杯，一杯茶泡了好几遍，几乎没了颜色。刘妈走上前来问道：“顾先生，今晚您还回去吗？要不我帮您整理一下客房吧？”顾勇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换地方睡不好，唉，年纪越大，毛病也越多了。”顾勇说完便轻轻地走上了楼。见顾勇没什么别的需要，刘妈说道：“好的，那您陪老爷好好聊聊吧。”顾勇边走边点了点头，刘妈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推开房门，顾勇见到黄仲良穿着睡袍，靠在藤椅上看着自己。顾勇把门关上，搬了把椅子和对他相对而坐。黄仲良拍了拍顾勇的肩膀，说道：“不是和你说过吗？你要是来，直接叫我就行。”顾勇笑道：“没事，你睡你的，你这屋不让抽烟，我要不先抽饱也不敢上来。哎呀，还是你这里清净，市里太闹腾，我都想早点儿退了过来陪你，咱俩没事可以聊个天儿，下个棋。”黄仲良微微一笑：“你这是变着法儿跟我抗议吧？小如又让你烦心了？”顾勇摇头道：“别老这么说，每次我来你都得问这个。”黄仲良说道：“不是我想得多，小如这孩子太不稳重，快三十的人了，脾气说上来就上来。”顾勇说道：“丫头这两年已经改了许多了，还小嘛，性子虽然不稳，但是要说能力，她还是不错的。”黄仲良摇了摇头说道：“我还记得，好像是去年吧，这孩子跟谁闹来着，把我也惊动了。”顾勇回忆了一下，微微笑道：“是啊，也就是你的宝贝女儿才能把你从这间屋子里拽出去。”黄仲良皱了皱眉头，说道：“记得我那天去公司，看见她们吵成那个样子，真是气得不行，那还是我刚同意升她坐总经理后不久的事儿。”顾勇说道：“是啊，难得见你发那么大的火，拽着闺女就下了楼。”黄仲良叹道：“能不生气吗？我常教育她，要沉着应事，体恤下属，要不是她哭得像泪人似的求我，我当场就把她降回原职。回想当初你我起步的时候有多艰难，我真是不希望她小小年纪就那么盛气凌人。”顾勇有些不满道：“你的女儿你也不心疼，底下的人笑话她是领养的，换谁谁不气？”黄仲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又怎样？以后要靠她接我们的班，一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行？你老惯她，我说她太小，太嫩，让她这么早上位根本不合适。”顾勇道：“不小了，你别总拿老眼光看现在这时代，咱们的老思想很多都过时了，现在多少年轻有为的人，他们那种灵气，咱们没有。”黄仲良叹气道：“是啊，我成天呆在这里，身体朽了，脑子更朽了，原不该对你们指手画脚的。”

　　顾勇自知言语有失，憨笑着拍了拍黄仲良的肩膀道：“也不是啊，这么多年了，在几件事上，你的把握比我好，别的我不服你，但是你看人比我准，你年轻时就比我心细，犯错少，现在是人老精，鬼老灵了。公司里不知道，大事还是得你把控。”黄仲良摇头道：“别说话恶心我了，不心细得不了这病，你不服我啊？好啊，我就喜欢你不服我，这么多年，你帮我料理生意，什么实际的也没得着，股份也不要，成心让我夜夜难受。”顾勇笑道：“又来了，从咱俩年轻时候绑在一起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我能为将，但不能为王，给你当个管家我很安心，再说这些年我也是被你逼的，丢下你，我也做不到，不费心去承担，你和小如，病的病，小的小，怎么是好？让我自己当老板，我还真没想过，可能我就没那种与生俱来的心性。”黄仲良道：“小看自己了，我现在不就是个摆设？一年到头出几个点子，有什么用？小如很努力，但是不能全交给她，一我也不放心，二，我得对你有所回报，还是旧事重提，盘子我给你一半。”顾勇乐道：“咱们之间不说这个，给你打工挺好，放眼全国，哪有我这么舒服的打工仔啊？也不挨骂，也不三天两头担心被炒，基本自己说了算，我就是喜欢这种状态。再说，你从来也不查我的账，咱俩还需要多说什么？但是有一点，哪天你的公司被我弄倒闭了，我也不担任何责任的。”黄仲良也微微笑道：“随你吧，以后再说吧。对了，倒有几件事我想了解。”顾勇的表情也变得稍严肃了一些，说道：“你说。”黄仲良接着说道：“现在总部这边，市场方面谁负责？”顾勇说道：“小边，哦，边红军，之前的正职走了，边是副职，目前没有太合适的人选，让他先暂代着，等有了合适的，我会跟你汇报。”黄仲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把桂平调回来吧。”顾勇一愣，问道：“为什么？他在青岛那边干得还可以，他一直不喜欢在总部里过安稳日子，主动要求拓展外地，所以我成全他了。”黄仲良道：“桂平是挺能干，不过我还是觉得让他帮衬着你更好，比小如有用。”顾勇低着头，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黄仲良说道：“我能听到什么？只不过是感觉罢了，一直以来，总是觉得他脾气不好，离远了不让人放心。”顾勇忙接话道：“你就是太多疑，不过多疑也好，犯错少的人总能成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下还是明白，老板是顾及自己的面子，不好再多介入。黄仲良又说道：“南京、上海那边情况怎么样？”顾勇点头道：“运营都不错，我基本两个月会去一次。”黄仲良摇了摇头，说道：“小如怎么不去？成天在总部坐着，也不下去看看，这不行。”顾勇笑了笑，没有接话。黄仲良接着说道：“我就说她目前根本胜任不了这个位置，你非得坚持。年轻识浅，也不知道锻炼。老这样下去公司里面的人会不服的。”顾勇说道：“别总把闺女的缺点挂嘴上，小如需要时间，她是你的女儿，不管年不年轻，早晚都是她的，早点坐上位子，本身不就是锻炼吗？”黄仲良说道：“小孩穿件大人衣，怎么看都不像样，对了，各个分部的负责人和财务一直都还是你带出来的那批人吧？”顾勇答道：“基本是，有几个走了，新补上去的也都是我这两年带的。”黄仲良说道：“比不上以前的老人放心，你还得多盯着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顾勇问道：“老卢最近来过几次？”“两次。”黄仲良答道：“唉，这个老朋友，为我付出太多了。”顾勇道：“是难得，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就是执拗的很。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觉得欠你的，看样子非得你彻底好了，这账才算还清了。”黄仲良苦笑了一下，说道：“唉，哪里算什么欠啊，当初那事本来也不怨他，我自己成分不好，没有继续上学的命。”顾勇笑道：“虽然他不像咱俩这般交情，但关系原本也很近的。他从来都是个书呆子，一根筋，要不是当年他爹娘跑到校里揭发你家庭成份的事儿，让他顶了你的名额，你今天可能完全不是现在这样子。你把念书看得比命还重，都没理智了，跟疯了一样，人家老卢一直敬你如兄长，再说又不是他的主意，出了那事，你是怎么对人家的你可还记得吧？就差绝交了。所以啊，几十年了，老卢都觉得亏欠你太多。”黄仲良道：“那时候年轻啊，再说那对我来说很重要，难免没了分寸，现在想想，是自己太狭隘了。算了，对了，钱都按我说的数目给他了吗？”顾勇说道：“所以我说他拗，没多要过一分钱，都是正常价位收费。跟他聊了几次，没用。”黄仲良摇头道：“以后再找机会吧，或者，我换别人。”顾勇神色严肃起来，说道：“这个不行，你的情况特殊，不能轻易换，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再说人家老卢是很专业的，你们的医患关系他控制得很好，你要知道，你现在身份和以前不同了，那些事情搞不好就闹大。”黄仲良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顾勇怕继续聊下去会打扰黄仲良休息，便作辞离开了。黄仲良靠窗望着，直到夜色中再也看不到顾勇的车影才关好门窗，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是我。”黄仲良低沉地说道。电话那头急忙答道：“董事长，您有什么吩咐？”黄仲良问道：“我让你对顾总提的事情，怎么样了？”电话里答道：“我已经向顾总汇报过了，没有透露您，顾总说考虑考虑。”黄仲良说道：“不用了，你尽快把东西递给他看，让他定夺，财务上的事情，你还要多协助他，凡事务必谨慎再三。”说罢，黄仲良便挂了电话。突然，他眉头一皱，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这些年我让你留意的人，最近有没有他的动静？”电话那头的人答道：“黄先生，我和我的人一直留意着，没有这人的行踪，您放心，如果他进入北京，我们会第一时间与您联络。”“好的，先这样。”黄仲良挂掉了电话，忧心忡忡的他，内心多了一份紧张和恐惧。黄仲良定了定神，删除了一切记录，关机后原样放回了抽屉，上了锁。突然，有敲门的声音，黄仲良慌忙转身，门口是刘妈的声音：“老爷，给您送药。”“胡闹！谁让你这时候上来的？”黄仲良边吼边开了门，刘妈吓得连忙后退。“你在门口多久了？”刘妈颤声道：“老爷，我刚上来啊。”“真的刚上来？”黄仲良盯着刘妈的眼睛问道。刘妈虽然害怕，但毕竟没有说谎，心里有底，依然道着歉：“老爷，我确实是刚上来。”黄仲良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哦，我心情不好，不要往心里去，你早点休息吧。”说罢便接过了水和药，锁上了房门。刘妈无奈，但日久年深，老爷这种脾气早也适应了，每当这种时候，刘妈只得宽慰自己，他是个病人，说出的话也未必是冲着自己，便不再多想了。

　　顾勇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开门进了屋。妻子舒媛从里屋走了出来，问道：“这么晚才回来？老黄情况好些了吗？”顾勇一边脱去外衣，一边说道：“还可以，比上次去见他感觉状态好些，给我冲杯茶吧，我一会儿还得看点儿东西。”舒媛点头答应，转身去帮顾勇烧水冲茶。顾勇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一叠汇报文件。过了一会儿，舒媛把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在他桌上，坐在他旁边说道：“大晚上还看这些，五十多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顾勇笑道：“等小如能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了，我就彻底保养保养，现在还不行。”舒媛叹道：“这些年，你这么帮着老黄，自己都老了许多。”顾勇拍了拍妻子的手，说道：“不挺好的吗？你是不是又想着让我跳出来单干？”舒媛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也得愿意啊。”顾勇叹道：“凭着这些年打拼出来的资源，倒是也能自己做，老黄也提过，让渡我一些股份和资金，让我为自己打算。但是，一是人老了，没干劲了，再者，我走了，他们父女俩怎么办？人生难得一知己啊，我和他算是同时学做生意的，但是他天分比我高，要不是得了病，他可比我高深多了，虽然我帮他做大了，但他也从没不放心我啊。”舒媛刚想打断，顾勇接着说道：“不是我人老了爱说丧气话，那么多年，有个人跟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从不斗心机，不是很难得吗？”舒媛点头道：“是啊。”顾勇笑道：“我对他确实是服气，那时候做店，哪有什么经验？都是摸石头过河，失败了又失败，我几次都灰心了，老黄还是到死不放手，真不是一介书生能做出来的事。”

　　舒媛又想了想，说道：“不过说真的，感情归感情，他始终是老板，你俩关系能维持得这么好，也确实难为你了。”顾勇呵呵笑道：“我啊，就是心大。就算有想法不一的时候，也很正常，做人嘛，有时还得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多想想，你不用多担心，我俩不会出什么隔阂。”

　　北边的别墅中，躺在床上的黄仲良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忧闷的他，脑海里全是女儿的身影，口中心中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女儿，爸爸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