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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熙宁三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寒冷,自王安石为参政以来,朝廷新旧两党的争执变得越发的激烈起来。这一年的天空,天晴得发白,那种不正常的白,仿佛钦天监所言的“乱象”,常常令人心生疑虑。而两国边境上再度燃起的战争的烽烟,却似乎更深的加重了这样的疑虑。
      “夏国犯边塞,朝廷以韩绛赴边境总领军事,不料反闹得庆州兵变,这一闹腾,新旧两党又免不了一番相互攻讦。”自江南前往京师的路上,苏荃不紧不慢的说起了近日朝中的大事。
      熙宁三年冬,王均远奉诏回京,苏荃也跟着回到了汴梁,这是阿合三年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瘦了许多,淡青色的湖州丝袍上多了长途跋涉的风尘,不知道为何,此番阿合震惊的发现,这个一贯藏着冷笑的公子,眼中第一次有了别样的东西,那样的东西,阿合生平第一次惊觉——她看不懂。
      莫非此次王均远回京,又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熙宁三年,冬,十二月,以韩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以王安石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修国史。
      同月,以天章阁待制,权知杭州军州事王均远为宝文阁直学士,检校中书五房公事。
      …… ……
      熙宁四年春,罢翰林学士范缜,以苏轼通判杭州。
      夏,六月,保甲,置将二法行,自此舆论汹汹,皆言青苗,免役,均输,市易,保甲,置将,保马诸法扰民不便。
      润九月朔,宝文阁直学士,检校中书五房公事王均远越次入对,退而作《驿政条陈》十二条。上许之。诏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等五路试行,竞仿治平间两浙路事。
      十月晦,以宝文阁直学士,检校中书五房公事王均远为翰林学士。
      熙宁五年三月,罢市易司吕嘉问。
      ——《熙宁以来诸事杂记•卷十五》

      “苏大人自杭州来信说,五路试行驿政新条例已经初见成效。这五路多有苏大人,欧阳公,冯参政的门生故吏,苏大人所言,因是不虚。”
      学士府,王均远将沸水缓缓的注入茶盏中。茶盏是钧窑上好的瓷器,若是换做苏轼,蔡襄一类的人,这样上好的瓷器定要用龙团茶,以杭州惠山泉之水配之,才算不暴殄天物。而此时王均远面前,却摆着一堆散茶。
      “雅州蒙山甘露,虽是茶中上品,到底也只是散茶,哪里及得过大小龙团?”苏荃不无心痛的看着王均远的茶盏,心里感概道。
      “圣上虽下旨罢了吕嘉问,市易法已是名存实亡。然而,京东,京西诸路,大规模的商贩因市易法几近破产,要想恢复元气,片刻间只怕也难以办到。”王均远完全没注意到苏荃此刻正在心痛他的茶盏,自故的说了下去。“但是仅仅一个开封府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大小商贩居然欠下市易司数十万贯,直接导致京城物价上涨了近两成。如今市易法虽废,要想恢复先前的元气,至少也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我原本拟好了折子,希望罢了市易法后,能先在京东,京西诸路试行新的条陈,有先前杭州的经验在前,曾子宣也认为此条陈可行。谁知到……”
      王均远灰心的叹口气,道:“元老兄,如今这事,我是百口莫辩。圣上虽没有明问我,却也分明有了见疑之心。实不相瞒,我也是心灰意冷。”
      苏荃一阵沉默,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安石行新法以来,众议汹汹,偏生王均远的驿政之法,因了杭州的经验,又得力于旧党的支持,竟然十分成功。——可这成功,在一片新法扰民的声音中,那是十分的碍眼了。而王均远处处中立的态度,和新党刻意保持的距离,都让新党自王安石以下的人觉得倍加碍眼了。
      只是,谁都没能料到,攻击王均远的是这样一个借口——家世。

      “我大哥不是世家子弟,我也不是什么深闺中的千金。”王均雅不无讽刺的说道,“谁不知道,哥哥与我,自幼是被收养的孤儿,连亲身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这会子满大街的流言,弄得我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是‘赵氏孤儿’了。”
      欧阳发自然知道小雅说的纯属气话,他了解自己的妻子是何等性情的人。他们兄妹既不可能有“王族血统”,更不可能有王莽之志。然而,这等子虚乌有之事,闹到如此沸沸扬扬的地步,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反驳,想要赵顼心中不见疑却是不可能的。
      自古以来,十成十的谎言容易辨别,而三分真七分假的话,却最难分辨。这个谣言的传播者,是个高手。“当务之急是,我们不可以乱了分寸,要尽快想法子辟谣才是。”他想了想,道:“谣言是谁传出来的不重要,即便真能查出源头,能弄得这么大声势的人,也必然不是普通人,查出来了,也未必能把他怎么样。我们所要注意的,是圣上会在意什么,这等谣言,只要圣上不相信,那么存在与不存在其实也不重要,不过是士林间的谈资而已。圣上虽然会查是谁传的谣言,但是他更在乎的是,谣言的内容有没有可以会成真。然而此事圣上不问,你哥哥是不能自己去找圣上解释的,那只会越描越黑。因此,只能我们从旁想想法子。”

      “这事情,县君与欧阳公子不会不管。”苏荃道:“只不过——他们能不能查到谣言是怎么来的是一回事,而圣上心中在乎的,谣言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成真又是另一会事情。”
      “公子——除了你已经去世的养父母,难道你就真的再也找不到证明你自己身世的人了吗?”苏荃看着王均远,似乎想从那里看出一个自己希望的答案。然而半晌,王均远只是摇摇头,道:“再也找不到了。”
      苏荃看着王均远,当年的记忆再度无比清晰的浮现了出来。“公子可知道,此事若不能解决,公子半生的抱负,将永远只能藏于书内?”
      二十多年前的颠沛流离,所有的辛苦和期盼,颍州的故事,一切一切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出现,苏荃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窗外已是一片风雨飘摇。
      山雨欲来风满楼。

      颍州在短短两个月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熙宁五年七月,名满天下的一代文坛宗师欧阳修在颍州去世。朝野无不为止哀悼。朝廷派了翰林学士前来,赐钱万贯为其发丧,其余王公大臣,地方官员,无论新党旧党,或遥祭,或亲临,虽说欧阳修晚景并不好,死后却端的是倍极哀荣。于是从七月起,县君便一直与欧阳发在颍州居丧未归。而另一件颍州的大事,便发生在县君居丧期间。
      熙宁五年七月末,翰林学士王均远与礼部官员一起,奉旨前往颍州,代表朝廷为欧阳修发丧。八月初丧事完毕,王均远打算回京缴旨的时候,那件轰动了颍州城的传说,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王家失散二十余年的一对儿女回来了。这件事几乎在瞬间哄传了颍州城。拿着苏荃悄悄交代给他的信物,王均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陆氏,觉得几乎在做梦。
      苏元老怎么会知道颍州有这么一个人?!一切都巧合得好像命中注定。连着他自己都看不出这个中的破绽。二十余年前的往事,陆氏在颍州二十年间的坦荡生活,自己手中的旧物,一环一环严丝合缝的扣上,向天下人昭告着:他王均远是王栩与陆氏的亲生儿子。
      可是……有个声音在内心告诉他:这不是真的,有人安排了这一切。
      “但是公子,这是公子最后的机会。若是公子不愿意就此终老此身,若是公子心中还有抱负的话。这个机会,绝对不能放弃。这是唯一的机会。”苏荃的话还在耳边响起。
      于是王均远点下了头,朝陆氏唤道:“娘……”

      熙宁天子万分欣喜的看着自己的臣子认祖归宗,特意恩准王均远随母亲回乡祭祖。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底。那是如此喜气洋洋的半年时光,已故的王栩有了个如此声名显赫的儿子。苏荃随王均远离开汴京前往颍州的时候,大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会是生平最后一次见到阿合。他竟从来不知道,阿合的病已经严重到了如此的地步。她从来不会告诉他的,她知道,他有很多事情,有很大的抱负,人人对王均远寄予厚望,觉得他可以比王安石更出色,他是王均远身边最重要的幕僚,平素劳心劳力,她不愿意在给他增加麻烦。——何况,怎么可以让他见着我生病时刻的模样?
      阿合去世前,喃喃说这这句话,至死方休。
      接到阿合去世的消息时,已经是熙宁六年开春。他独自站在颍州的西子湖边上,怀里抱着的,是阿合托人给他的遗物,一堆贝壳与一封信。他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信,信里有一枚扳指,和一笺泛黄的旧纸,纸是南唐李后主时所创的“澄心堂”纸,与千金难买的廷圭墨齐名。爷爷曾说,黄金万两易得,廷圭墨一锭不可求。——而如今,这同廷圭墨一般可遇而不可求的“澄心堂”纸上,端正工整的写着一首词,那词是这样的: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鲙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为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他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眼前的云层似万马疾走,层层直压下来,二十年前,依然是这西子湖畔,那个五岁的孩子,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或许终其一生她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是多么的珍爱她,如果河蚌珍爱自己的珍珠一般,她是他心中永远的伤口,愈久愈深,自死方休。她是他这半生唯一的红颜知己,却注定了要辜负她,从她们二十年前相遇时候就注定。
      他这一生,本只是命运的洪流中微不足道的蝼蚁,却一次又一次的妄想与天争命。世家子弟又如何,当国破家亡的时候,别的一切都只能是乱世之中的奢侈品——他早已经无份去享受。
      当金戈铁马踏入汴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剩下的,只有荒凉。
      【阿合,你说过,贝壳在世间躺了千年,可以记录下所有看见的故事,那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能够听到它们所讲述的故事,你会原谅我吗?】
      【当年的故事,仅仅是一个这样的故事……】
      她说:“水调,是世间最美好的曲子。”这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而后许久,不再有声音。
      整个房间安静极了。
      十五岁的少年跪倒在琴旁,身后,一曲水调已成绝唱。
      那一年在汴京,他接过了外婆留给他的大圣遗音琴。那一年,距离宋靖康二年,还有不到两年。

      他是世家的子弟,父亲苏迨是翰林学士苏轼的次子,母亲欧阳氏,是参知政事欧阳修的七孙女,当年京城著名才子欧阳发的幼女。从小他家里就教他读书识字,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一切诗书人家的子弟所应该学习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他学会了,却不喜欢。

      “那么,七哥你喜欢学什么?”十二岁那年外婆问他。
      外婆当年是京城出名的才女,他从母亲那里听过不少关于外婆的传闻,还知道外婆有个哥哥,当年也是风云人物,文章见识甚至超过了爷爷。
      “若不是熙宁五年的那场变故,以当年学士的才华见识,也许变法可以成功……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神宗皇帝到死也没发现当年仅仅是陷害,而后来,哲宗皇帝虽然查出了事情的原委,学士却已经……”那时候母亲喃喃道:“如果没有当年的变故,依照学士当年的才华见识,依照官家对他的赏识,他一定可以秉政,如果学士秉政了,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金人根本就打不到汴京。”这是他在汴京城破后随母亲南下流浪的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话,这样的感慨,不仅仅是母亲一个人有。

      十二岁的少年举起了一本书:“我喜欢这个。”他的手里,是一册薄薄的小书,他在外婆的书房里看见的小书,封面的字苍劲有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元丰天文志》。
      母亲大惊:“七哥,你可知道你拿的是什么?”他跪了下来,生平第一次看见母亲发火。然而外婆制止了她。
      “七哥,”外婆道:“你真的喜欢这个?”
      他点点头,虽然看不懂,可是这书他却觉得亲切。“外婆,可以教我吗?”十二岁的孩子扬起脸问。
      “或许……这是天意吧。”那一年,他开始学习别样的学问。外婆说,这门学问,叫做博物学。十二岁的孩子直到许久后才注意到,那册小书的扉页上,有一行蝇头小楷:“欧阳发著于绍圣元年”。
      “那时你外公生前,最后的遗作。”许多年后,母亲这样告诉他。

      父亲去世的时候,正是靖康元年。几个月后,汴京城破,他随着母亲开始了漫长的南逃。母亲是个果决之人,在城破的当日变散尽家产,遣散僮仆,并大家各自逃生去。那一年,他十七岁。除了从不离身的大圣遗音琴,身边带着的东西已经寥寥无几。
      “若是当年,学士能够顺利秉政,或许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吧。”这是他一路上听得最多的话。许多老人如此的感慨着。
      他好奇那个学士的事迹,然而母亲只是流着泪道:“可惜,熙宁五年以后,一切都不可能了。”他那时方慢慢知道,那阙水调的作者,生前有过怎样传奇的经历。那些辉煌的,仿佛唐传奇一般的故事,却在一瞬间因为流言而归于了平静。
      “当年的神宗皇帝是个好皇帝,不会因为流言而杀人。艺祖曾有规定,道不得杀士大夫。可是,既然生出了那样的流言,神宗皇帝又怎会再重用他?”
      “王荆公与神宗皇帝,曾经何尝不是亦师亦友,不也因为一道流民图而罢相吗?何况当年的学士?”
      “若是没有当年的流言……”

      可惜,没有这样的假设了。变法终于还是失败,神宗去世,荆公去世,司马相公也去世,大宋朝的辉煌,终于在那年不易觉察的落下了帷幕。而他的爷爷,纵然诗词播于华夏,却并无那样的能力去力挽狂澜。

      过了扬州,母亲也病故了。他独自一人朝着杭州的方向前行。终于在一日到了太湖。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当年那人的词,仿佛谶语,如今字字句句都得以应验,他跪在太湖边上,满腔眼泪却流不出来,尽数倒灌入心肺,这世间,可还有一个让人活下去的理由?
      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
      就算到了杭州,难道就可以没有兵戈?

      后来,他到了杭州。
      杭州依然兵荒马乱。金人依然虎视眈眈。他在杭州见到了那人的墓……那上面,已是一片葱绿的青草。足有半尺深。
      如果当年……
      他跪在墓前嚎啕大哭,杭州虽大,天下虽大,却只有这个地方还可以使他感到一丝安心。风自天地间来,青天白月,十七岁的少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只是这样一副单薄的肩膀。他的背后,是一遍兵荒马乱的声音。
      “陇头一段气长秋,举目萧条总是愁。只为征人多下泪,年年添作断肠流。”那是《水调》,唐人的水调,安史之乱后陇西的水调。
      君莫说中州,怕花愁。

      苏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景色完全换了样。不远处有农田,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
      这里,是庆历六年。
      他目瞪口呆的楞在了那里。
      庆历六年。仁宗朝的庆历六年。

      【阿合,其实故事就是如此的简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然而,他真的发生了,那时候我忍不住想回汴京去看看,靖康二年以前的汴京,令我十二万分的怀念。到扬州那日,我记得很清楚,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那时候我看着上元灯节的烟火常常想,靖康二年以后,这样的烟火就永远看不到了。你知道吗?我想留住这烟火,如果我的家人可以年年看着上元的花灯,哪怕我立刻死也愿意。或许,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让我回来,去改变熙宁五年的流言,那样的话,也许真可以……】
      【后来的故事,你大多也知道了……】

      后来,苏荃到了颍州,他惊异的发现,陆氏的两个孩子年龄竟然和王均远兄妹仿佛,而陆氏的家世,一切都有根有据,可以追寻。这仿佛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机会。如果……熙宁五年的时候……
      他带走了两个孩子,拿走了信物。一切皆为了那二十年后的传奇。甚至于他从小就知道,母亲曾说过,颍州有个进士夫人,晚景孤苦,直到元丰年间,外婆还资助过她。那个人,就是陆氏罢?

      故事其实很简单,他偷梁换柱般的,为王家兄妹变出了一个娘来,一个亲娘。

      熙宁六年的春天,陆氏自院子里走出来。屋子外阳光灿烂,仿佛新生。如今她终于不用再住在潮湿低矮的破屋中。是的,她的孩子们回来了,他们有当年她的信物,并且真心诚意的对她尽孝。苍天可怜,为了这一天,她等了整整二十年。
      “然而,这一切怎么会巧合到如此的地步?”县君私底下问苏荃道:“元老兄,这一切,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苏荃看着她,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这个令他曾经夜里梦里思念了无数年的人,少年时候一字一字教会他写:“元,丰,天,文,志。”
      “现在终于明白,水调是世界上最美的曲子。”那一年,十七岁的少年回过头来,看着遥远的汴京城,那里已经是狼烟滚滚。从汴京到杭州,再从杭州到汴京,生生世世,恍如轮回。
      他点下了头:“县君,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请相信我。”他看着她的目光,清澈而透明,仿佛终于放下了半生的大事。那样的目光,坦荡仿如新生。
      而他的背后,朝霞灿烂得烧红了半边天。

      【遗落人间的,最终的故事,阿合,我这半生,自觉无愧天地,然而唯一愧疚的,便是你,只有你。】
      嘉佑四年三月,苏荃在汴京金明池边,遇见了彩舟画舫中踏歌而来的阿合,抚琴唱着一曲《渭川曲》。
      恍如海上明月初生,清凉透彻,如梦如寐。

      “阿合不过一歌女,怎敢当公子如此名贵的礼物?大圣遗音琴,千金难求。”
      “只有这样的古琴,才配得上姑娘的渭川曲。”他看着阿合。阿合挂在颈间的饰物,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光彩。那是个淡绿色的扳指,虽然是经年的旧物,用的却是上等的和田玉,做工精细考究,完全是宫廷内工匠的手艺。他的心微微的颤抖起来。

      后来她们熟悉了起来。她喜欢那首叫做《水调》的曲子,在月明的夜晚倚床而坐,面前是名贵的“大圣遗音”琴,轻拢慢捻。
      “苏公子,我曾听过一个传说,说这贝壳在尘世间躺了千年,可以记录下所看见的所有事情。”她道:“苏公子,你信吗?”
      阿合微笑起来,她的一颦一笑皆是优雅而空灵,不染烟尘,哪怕是在说着不经意间的故事,也恍惚间如同传奇。
      窗间光影破碎。
      “陇头一段气长秋,举目萧条总是愁。只为征人多下泪,年年添作断肠流。”悠悠然的《水调》,完全没有半分汴京城的糜烂,仿佛穿透了重重时间隔绝,降临在京城里最为繁华的潘楼街。
      大圣遗音,天地同气。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回答,他道:“阿合,我相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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