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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胭脂复吻 ...

  •   王庭的血火,烧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黎明,风雪暂歇,天空露出久违的灰白。燃烧的毡帐大多已成焦土,余烬在晨风中明明灭灭,像无数猩红的眼睛,注视着这片被血洗过的草原。
      大晟军开始收拢。战利品堆积如山——金银器皿、皮毛珠宝、牛羊马匹,还有从贵族毡帐中搜出的、足以让二十万大军再吃三个月的粮草。战俘被集中看管,那些净身后的匈奴男子大多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麻木地挤在一起,等待未知的命运。
      影恋琛站在王庭中央的高台上——就是三日前绑着皇帝和鸳祁芷的那座。她已重新穿戴整齐,白甲洗净了血迹,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罗刹面具挂在腰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双眼睛,扫过下方忙碌的军士、堆积的战利品、以及远处那些瑟缩的俘虏。
      冷静,威严,杀伐果决。
      又是那个让三军敬畏的冠军侯。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还残留着昨日帐中那个拥抱的温度,和眼泪的咸涩。
      “侯爷。”李副将走上高台,躬身禀报,“战利品已清点完毕,按您的吩咐,三成赏赐将士,七成充公。俘虏……共两万三千余人,如何处置?”
      影恋琛沉默片刻:“带回北境。男子充作苦役,修城墙、挖水渠。女子……若有愿嫁大晟军士者,可随军;不愿者,发配为奴。”
      “是。”李副将顿了顿,“另,陛下已清醒,说要见您。”
      “知道了。”影恋琛转身,“夫人呢?”
      “夫人……”李副将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在帐中休息,军医说伤无大碍,只是身子虚,需静养。”
      影恋琛点点头,走下高台。
      她先去见了皇帝。
      承景帝被安置在一座尚未烧毁的贵族大帐里,帐内铺了厚厚的毛毡,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皇帝半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已恢复清明。见影恋琛进来,他微微抬手:“恋琛来了……坐。”
      影恋琛单膝跪地:“臣护驾不力,请陛下降罪。”
      “起来吧。”承景帝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若非你率军来救,朕此刻已是一具枯骨。何罪之有?”
      影恋琛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承景帝打量着她,良久,轻叹一声:“三个月……苦了你了。”
      “臣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承景帝重复着,眼神复杂,“朕听说,你这三个月,踏平了十七个部落,杀了四个匈奴王族,连狼居胥山都插上了大晟军旗。”
      他顿了顿,缓缓道:“功高震主啊,恋琛。”
      帐内一时寂静。
      炭火噼啪,帐外隐约传来军士的吆喝声。
      影恋琛抬眼看皇帝:“臣只是……做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承景帝笑了笑,“那救夫人……也是该做的事?”
      影恋琛没回答。
      承景帝也没追问,只摆摆手:“罢了。朕累了,你退下吧。三日后,拔营回朝。”
      “是。”
      影恋琛退出大帐,站在帐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功高震主。
      陛下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可她不在乎了。
      这三个月,她已想明白——有些东西,比功名、比权位、比君王的猜忌,更重要。
      比如那个在帐中等她的人。
      她转身,朝鸳祁芷的毡帐走去。
      帐外依旧有魇袭军士守卫,见她来,躬身行礼。影恋琛摆摆手,掀帘而入。
      帐内已收拾过,多了些从贵族毡帐中搜来的物件——一张厚实的熊皮铺在地上,矮桌上摆着铜镜、梳子、还有一小盒……胭脂?
      鸳祁芷正坐在熊皮上,由映雪帮着梳头。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是匈奴贵女的服饰,墨绿色长袍,领口袖口镶着狐毛,衬得她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生气。头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
      四目相对。
      影恋琛的脚步顿在帐门边。
      她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怕昨日的一切是梦,怕一靠近,梦就醒了。
      “侯爷。”映雪识趣地放下梳子,躬身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两人。
      鸳祁芷看着她,唇角轻轻扬起:“傻站着做什么?过来。”
      声音依旧有些哑,却带着笑意。
      影恋琛这才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坐得有些近,膝盖几乎碰着膝盖。
      “身子……可好些了?”她问,声音有些干。
      “好多了。”鸳祁芷点头,“军医说,都是皮外伤,养些日子就好。”
      “嗯。”影恋琛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寸寸地看,像要把这三个月的缺失,都补回来。
      看得鸳祁芷有些不自在,别过脸:“看什么?”
      “看你。”影恋琛答得直接,“瘦了。”
      “你也瘦了。”鸳祁芷转回头,看着她,“这三个月……很辛苦吧?”
      影恋琛没回答,只抬手,轻轻抚过她脸颊:“不苦。”
      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苦。
      这话她没说出口,可鸳祁芷从她眼睛里,读懂了。
      心里某个地方,又软了一块。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帐外传来军士操练的号角声,遥远而模糊。帐内却温暖安静,只有炭火噼啪,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忽然,影恋琛的目光落在矮桌上那盒胭脂上。
      她伸手,拿起来。
      是个小巧的铜盒,雕着繁复的花纹,是匈奴贵族女子用的东西。打开,里面是膏状的胭脂,色泽艳红,像凝固的血。
      “这个……”鸳祁芷解释,“映雪从别的帐里找来的,说让我涂些,气色好些。”
      影恋琛没说话,只盯着那抹红看。
      看了许久,她忽然抬头,看向鸳祁芷:“我想吃。”
      鸳祁芷一愣:“……什么?”
      “胭脂。”影恋琛说,眼神认真得像在讨论军务,“我想吃一口。”
      鸳祁芷:“……”
      她看着影恋琛一本正经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影恋琛蹙眉。
      “没、没什么……”鸳祁芷忍着笑,“只是……侯爷不是嫌胭脂恶心吗?”
      她指的是大婚那夜,影恋琛擦掉嘴上胭脂,冷声说“真恶心”的事。
      影恋琛显然也想起来了。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梗着脖子:“那……那是陛下赐的,不一样。”
      “哦?”鸳祁芷挑眉,“那这个就不可惜?”
      “不可惜。”影恋琛答得干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我要吃。”
      鸳祁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戏谑,忽然化成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这个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白罗刹,此刻像个讨糖吃的孩子,固执又……可爱。
      “好。”她轻声说,“给你吃。”
      她接过胭脂盒,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涂在自己唇上。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胭脂色泽艳红,衬得她苍白的脸瞬间明艳起来,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
      涂完,她抬眼,看向影恋琛。
      后者正盯着她的唇看,眼神专注,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喏。”鸳祁芷微微倾身,将脸凑近些,“吃吧。”
      影恋琛没动。
      她看着那抹近在咫尺的红,看着鸳祁芷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着那微微张开的、涂着胭脂的唇——
      然后,她忽然伸手,扣住鸳祁芷的后颈,俯身吻了上去。
      不是浅尝辄止,不是一触即分。
      是深吻。
      唇齿相贴,呼吸交融。影恋琛的吻有些急,有些凶,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宣泄什么。她撬开鸳祁芷的牙关,舌尖探入,卷走那抹胭脂的甜腻,也卷走她所有的呼吸。
      鸳祁芷僵住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影恋琛近在咫尺的脸——闭着眼,睫毛在颤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然后,她闭上了眼。
      手轻轻环上影恋琛的颈项,生涩地回应。
      胭脂的甜腻在唇齿间化开,混着彼此的气息,酿成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滋味。帐内的温度仿佛在升高,炭火噼啪声变得遥远,只有心跳声,擂鼓般在耳边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影恋琛才松开她。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乱。影恋琛的唇上沾了胭脂,艳红一片,衬着她那张冷硬的脸,有种诡异的、妖冶的美。
      “甜吗?”鸳祁芷轻声问,气息不稳。
      “甜。”影恋琛答,声音低哑,“比陛下赐的……甜。”
      她又低头,想再吻——
      可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
      “侯爷!末将有事禀——呃?!”
      三个人,齐刷刷僵在帐门口。
      是赵锋、严青、李副将。
      三人显然是有急事,连通报都没等就闯了进来。然后,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们的侯爷,那个白甲罗刹、杀人不眨眼的冠军侯,此刻正将一个女子压在熊皮上,唇贴着唇,手还扣着人家的后颈,唇上沾着艳红的胭脂,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意乱情迷。
      而那个女子,是他们侯爷的夫人,衣衫微乱,脸色绯红,唇上胭脂晕开,眼睛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被……亲过。
      六目相对。
      帐内死寂。
      只有炭火噼啪,和三人粗重的、尴尬的呼吸声。
      良久,赵锋干笑一声:“那个……侯爷,末将……走错帐了。”
      说罢,转身就要溜。
      严青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对对对,走错了!”
      李副将慢了半拍,被两人拽着往外拖。
      可影恋琛已经僵住了。
      她保持着压着鸳祁芷的姿势,脸上那点意乱情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羞愤、尴尬、和杀气的诡异表情。
      尤其是看见三人那憋笑憋得通红的脸时,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整张脸瞬间涨红!
      “滚!!!”
      一声怒吼,震得帐顶积雪簌簌落下。
      赵锋三人连滚爬爬地跑了,帐帘落下前,还能听见赵锋压抑的、幸灾乐祸的笑声:“哈哈哈侯爷你也有今天……”
      帐内重归寂静。
      影恋琛还压在鸳祁芷身上,却像被冻住了,一动不动。脸埋在鸳祁芷颈间,耳根红得滴血,连脖子都泛着粉。
      鸳祁芷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
      看着影恋琛这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她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你还笑!”影恋琛闷声抗议,声音从她颈间传来,带着难得的……委屈。
      “我没笑。”鸳祁芷忍着笑,“真的。”
      “你明明笑了!”
      “好吧,我笑了。”鸳祁芷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谁让侯爷……这么可爱呢?”
      “可爱”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影恋琛心上。
      她猛地抬头,瞪着鸳祁芷:“不许说我可爱!”
      可她现在这副模样——脸上胭脂未擦,耳根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哪还有半分冠军侯的威严?活像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
      鸳祁芷看着,心里那点笑意,忽然化成了……某种更柔软的东西。
      她抬手,轻轻擦去影恋琛唇上的胭脂:“好,不可爱。”
      手指触到唇瓣,影恋琛浑身一僵。
      然后,她忽然翻身坐起,胡乱抹了把脸,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鸳祁芷问。
      “……透气!”影恋琛头也不回,掀帘而出,脚步快得像在逃。
      可没过一会儿,帐外传来赵锋的哀嚎:“侯爷!末将错了!别打脸——!”
      然后是严青的劝架声,李副将的憋笑声,混作一团。
      鸳祁芷坐在熊皮上,听着帐外的闹腾,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她低头,看着指尖上那抹胭脂红。
      然后,轻轻将指尖贴在唇上。
      胭脂的甜腻,似乎还残留着。
      混着……那个吻的温度。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掌心。
      心跳,依旧很快。
      可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算计。
      而是因为……欢喜。
      帐外,风雪又起。
      而那个落荒而逃的冠军侯,此刻正追着三个下属满营地跑,白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脸上的胭脂还没擦干净,看起来又狼狈,又……鲜活。
      像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二十二岁的将军,本该如此。
      而帐内的鸳祁芷,听着外面的动静,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
      她想起那个梦,想起镜中的画面,想起那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或许……
      或许有些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
      哪怕跨越时空,哪怕历经磨难。
      该相逢的,终究会相逢。
      该相爱的……
      也终究会相爱。
      她擦去眼角的泪,望向帐外。
      风雪中,那道白色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脸上胭脂已擦净,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表情,可耳根……还是红的。
      鸳祁芷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
      “回来了?”她轻声问。
      影恋琛站在帐门边,看着她,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帐外飘落的雪。
      谁也没说话。
      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远处,班师的号角,已然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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