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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魇骑 ...

  •   漠北的冬天,是能把骨头冻碎的。
      三个月,九十余日,风雪未停过一日。草原成了雪原,河流冻成玉带,连最耐寒的牧草,也埋在数尺深的积雪下,不见半点绿意。
      而这三个月,漠北的天,被血染红了七次。
      七场战役,七次冲锋,七次将匈奴人的部落,从地图上抹去。
      白甲罗刹的名号,在漠北草原上已成禁忌。匈奴牧民夜里哄孩子,都说:“再哭,白罗刹就来抓你。”孩子立刻噤声,缩进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他们没见过影恋琛,却听过她的传说——白盔白甲,戴罗刹面具,冲锋时像雪原上刮起的死亡之风。她不要命,她的兵也不要命。三万飞丘军铁骑,三个月内奔袭千里,踏平了十七个部落,杀了四个匈奴王族,抢来的牛羊粮草,足以养活二十万大军三个月。
      以战养战,以杀止杀。
      这是影恋琛的策略,也是她给匈奴人的回答——你们掳我君王,囚我夫人,我便让你们,亡族灭种。
      第一个月,风雪原。
      影恋琛率飞丘军前锋,三天三夜奔袭六百里,直插匈奴左贤王部。左贤王还在毡帐里饮酒作乐,听见帐外马蹄如雷,以为是自家骑兵操练,掀帘一看——白甲如雪,刀光如林。
      那一战,左贤王部三万骑兵,被杀两万,余者溃散。粮草、牛羊、马匹,尽数充军。影恋琛下令,将左贤王首级悬于旗杆,全军继续北上。
      匈奴震恐。
      第二个月,黑水河。
      并州军刘振部遭遇匈奴右谷蠡王主力,五万对八万,陷入苦战。影恋琛率飞丘军连夜驰援,绕到敌军侧翼,黎明时分发起冲锋。
      白甲军在晨雾中如鬼魅突现,匈奴人还没看清旗帜,已被铁蹄踏碎阵型。那一战,右谷蠡王被赵锋阵斩,八万匈奴军死伤过半,余者投降。
      影恋琛下令:降者不杀,但须交出所有战马、兵器、粮草。降兵赤手空拳被驱散,在冰天雪地里,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有参军劝她:“侯爷,杀俘不祥。”
      影恋琛面具下的眼睛,冰冷如铁:“他们掳我君王时,可想过‘不祥’?”
      无人再劝。
      第三个月,狼居胥山。
      这是匈奴圣山,历代单于祭天之地。匈奴大汗调集最后十五万主力,在此设防,倚仗山势,要与影恋琛决一死战。
      影恋琛没强攻。
      她命幽州军张德彪部佯攻东侧,凉州军马腾部骚扰西翼,自己亲率飞丘军和北境军,趁夜绕过山脊,直扑匈奴大营后方。
      那一夜,风雪大作。
      匈奴人以为白罗刹再勇,也不敢在如此天气强攻。可他们错了。
      子时,号角划破风雪。
      白甲军如雪崩般从山坡冲下,火把在风中摇曳,映着罗刹面具,真如地狱恶鬼降临。匈奴大营瞬间大乱,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天亮时,十五万匈奴军,溃散十万,被俘三万,战死两万。匈奴大汗在亲卫拼死保护下,仓皇北逃。
      狼居胥山,插上了大晟军旗。
      三个月,七战七捷。
      影恋琛的名字,成了漠北草原上最深的恐惧。
      可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因为匈奴王庭,还在前方三百里。
      因为皇帝和鸳祁芷,还在敌人手中。
      因为时间……不多了。
      匈奴王庭,囚帐。
      鸳祁芷缩在兽皮里,冻得嘴唇发紫。
      帐内火盆早熄了,炭是劣质的,烧不了多久。阿古拉送来的吃食也越来越少——昨日只有半块硬得能砸死人的奶饼,一碗冰凉的羊奶。
      她知道,匈奴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这三个月,她虽被软禁,却能听见帐外隐约的议论,能看见守帐武士脸上的惊恐。他们用匈奴语低声交谈,她听不懂全部,却听得懂几个词——“白罗刹”、“又败了”、“快逃”。
      影恋琛在赢。
      一步一步,逼近王庭。
      这本该是好事。
      可她的心,却越来越沉。
      因为乌维国师,来得越来越频繁。
      “冠军侯又赢了一场。”昨日他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吓人,“狼居胥山丢了,大汗退到王庭以北百里。再退,就是北海了。”
      他盯着鸳祁芷:“你猜,大汗会怎么对你?”
      鸳祁芷没说话。
      “祭旗。”乌维替她答了,“三日前就该杀你祭旗,是老夫力劝,才拖到今日。可如今……拖不了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边,回头看她最后一眼:“明日,大军开拔前,你会被绑在木架上,架到两军阵前。冠军侯若退兵,你可活;若不退……”
      他没说完,但意思清楚。
      她会死。
      死在影恋琛面前。
      乌维走了。鸳祁芷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左手腕的胎记,烫得惊人。怀里的山河镜,也烫得像要烧起来。
      她取出镜子。
      三个月了,镜子没有任何异象。蒙尘的镜面,只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
      可她总觉得,镜子在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
      等一个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明天,或许就是最后一天。
      帐外传来脚步声,不是阿古拉,更沉重。帐帘被掀开,几个匈奴武士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拖了出去。
      外面天已黑,风雪呼啸。王庭中央的空地上,已架起一座高台。台上立着两个木架。
      一个木架上,绑着一个人。
      是皇帝。
      三个月水牢,承景帝已不成人形。须发脏乱,面色青灰,身上单薄的龙袍破破烂烂,冻得浑身发抖。他看见鸳祁芷,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另一个木架空着。
      是为她准备的。
      武士将她拖上台,绑在木架上。麻绳粗糙,勒进皮肉,她却感觉不到疼。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明天,影恋琛会来吗?
      来了,会退兵吗?
      不退兵……她会看着她死吗?
      风雪更大了。
      同一夜,百里外,大晟军大营。
      中军帐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寒意。
      影恋琛站在舆图前,盯着王庭的位置,一动不动。
      三个月,她瘦了一圈,白甲穿在身上,有些空荡。面具摘下放在案上,露出那张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眼底血丝密布,是连日未眠的痕迹。
      “侯爷。”李副将掀帘进来,身上带着寒气,“斥候回报,匈奴大汗已退至王庭以北百里,但……王庭留有重兵,约五万人。另……”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陛下和夫人,被绑在王庭中央高台,明日……明日两军对阵时,会被架到阵前。”
      帐内死寂。
      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影恋琛缓缓转身:“知道了。”
      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李副将看着她,欲言又止:“侯爷,明日……真要强攻吗?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影恋琛打断他,“明日,必须攻破王庭。”
      “可陛下和夫人……”
      “我会救。”影恋琛抬眼,目光如刀,“两个,都要救。”
      她说得斩钉截铁,可李副将却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在怕。
      怕救不了。
      怕……失去。
      “去准备吧。”影恋琛重新戴上面具,“明日卯时,全军开拔。”
      “是。”
      李副将退了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
      影恋琛走到案前,拿起面具,手指抚过那狰狞的纹路。
      三个月,七场血战,杀了多少人,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每杀一个人,就离王庭近一步。
      离鸳祁芷……近一步。
      那个北溟公主,那个总是一脸平静、眼底却藏着执念的女子,那个……曾被她误会、却又在最后关头舍身护君的女子。
      她在王庭,等了她三个月。
      明日,她就能见到她了。
      可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鸳祁芷……”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咀嚼某种苦涩的果实,“等我。”
      “再等我……最后一天。”
      她戴上面具,遮住所有表情。
      罗刹面具下,那双眼睛,燃着冰冷的、决绝的火。
      翌日,卯时,风雪暂歇。
      二十万大晟军,列阵于王庭以南三十里,背靠冰封的黑水河。
      对岸,五万匈奴军严阵以待。而阵前高台上,两个木架赫然立着——皇帝和鸳祁芷,被绑在上面,寒风中像两片枯叶。
      影恋琛策马出阵。
      白盔白甲,罗刹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她身后,是黑压压的大军,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对岸,匈奴大汗骑马出阵。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壮汉,满脸横肉,眼神凶狠,身穿金甲,头戴狼盔。
      “冠军侯!”他用生硬的汉语高喊,“退兵百里!否则——”
      他抬手,指向高台。
      高台上,两个匈奴武士上前,将刀架在皇帝和鸳祁芷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
      鸳祁芷能感觉到刀锋的寒意,能看见对面阵前,那抹刺目的白。
      影恋琛来了。
      她真的来了。
      三个月,七场血战,她杀到王庭,来救她。
      可此刻,她救得了吗?
      “退兵!”匈奴大汗厉喝,“否则,我先杀皇帝,再杀你夫人!”
      阵前死寂。
      所有目光,都落在影恋琛身上。
      白甲将军勒马立于阵前,面具遮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隔着三百步的距离,定定望着高台。
      望着……鸳祁芷。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低沉而平静:
      “大汗想要我退兵?”
      “不错!”匈奴大汗狞笑,“退兵百里,我放皇帝。至于你夫人……”
      他顿了顿,眼神淫邪:“留在我军中,做个侍妾,或许可活。”
      话落,大晟军阵中一片哗然。赵锋按刀欲出,被影恋琛抬手制止。
      她依旧看着高台,看着鸳祁芷。
      然后,轻轻笑了。
      那笑声很轻,透过面具,却传遍两军阵前。
      “大汗好算计。”她说,“可惜,我影恋琛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她勒马上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冷:
      “皇帝,我要救。”
      “夫人,我也要救。”
      “退兵?不可能。”
      匈奴大汗脸色骤变:“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们?!”
      影恋琛没回答,只缓缓抬手。
      “呵……”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说,我偏要救两个呢?”
      话音未落——
      她抬手,重重一拍!
      不是拍马,是拍在空气中。
      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然后,匈奴军阵后方,地平线上——
      忽然涌起一片黑潮!
      不是雪,不是风,是骑兵!
      全身黑甲,连马匹都披着黑甲,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五千重骑,如一道黑色铁墙,从匈奴军后方雪原中冲出,马蹄踏雪,地动山摇!
      他们来得太快,太突然,像从地底钻出的幽灵。匈奴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后阵已被冲垮!
      黑甲重骑如热刀切牛油,瞬间撕开匈奴军阵型,直扑高台!
      为首一将,黑甲黑盔,面覆恶鬼面具,纵马冲到高台下,仰头高呼:
      “末将魇袭军统领,严青——”
      声音如雷,震彻雪原:
      “率军来迟,请侯爷责罚!”
      魇袭军!
      大晟军中,最神秘、最精锐的重骑,传说中只效忠冠军侯一人,从未现世。连朝中许多大臣,都以为这只是一支传说之军。
      可今日,他们出现了。
      在匈奴军最松懈的后方,在千钧一发之际。
      影恋琛面具下的唇角,轻轻勾起。
      她等这一刻,等了三个月。
      以战养战是明线,吸引匈奴主力;魇袭军是暗线,早在三个月前,就已化整为零,潜入漠北,等的就是今日——直捣黄龙,救人破阵!
      “严青,”她声音平静,“救人。”
      “得令!”
      严青纵马冲向高台。台上匈奴武士惊慌失措,挥刀欲砍——
      晚了。
      黑甲重骑已冲到台下,弩箭齐发,台上武士应声倒地。严青飞身下马,几步冲上高台,刀光闪过,麻绳断裂。
      皇帝瘫软倒下,被严青扶住。
      另一侧,鸳祁芷也被救下。
      她浑身僵硬,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可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阵前——
      那道白甲身影,在晨光中,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剑。
      剑指苍穹。
      然后,重重挥下——
      “全军——冲锋!!!”
      吼声如雷。
      二十万大晟军,如山崩海啸,冲向溃乱的匈奴军阵。
      而影恋琛,一马当先,白甲如雪,直扑匈奴大汗!
      三个月血仇,七场战役,无数将士的性命——
      今日,一并了结!
      风雪再起。
      而这场漠北之战,终将……迎来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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