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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曲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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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道摄影师是沈檐,江照绝不会接下《时籁》这组封面。
这个念头在他推开B3号摄影棚隔音门的瞬间炸开,耳底一阵嗡鸣。
江照的喉结动了动,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金曲奖的颁奖舞台上,那片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声浪。
那时的他,还握着那座滚烫的金色留声机奖杯,站在聚光灯中央,被潮水般的掌声与欢呼淹没。
领奖台的光太烫了。
江照握着那座金色留声机奖杯时,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台下掌声如潮水般漫过脚踝、膝盖、胸膛,最后淹没头顶,震得他耳膜发颤。
他对着黑压压的人海微笑,唇齿间滚出早已背熟的感谢词,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又撞在体育馆顶部的钢架上折返回来,形成微妙的延时——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半秒后重复同样的话。
看台的声浪里,藏着无数被打磨得发亮的吹捧。有人喊他“华语乐坛的缪斯捕手”,有人举着灯牌,荧光字在夜色里晃成一片碎金。
出道五年,从地下室抱着吉他写demo的少年,到如今手握三座金曲奖杯的唱作鬼才,他的名字早成了品质的代名词。
乐评人说他的编曲是“用音符织就的迷宫”,粉丝疯传他能把凌晨四点的露水写进旋律,能让沉默的风都跟着哼唱出和弦。
那些被他随手记在餐巾纸上的旋律,深夜录音室里反复打磨的歌词,最终都变成了排行榜居高不下的热单,变成了演唱会现场万人大合唱时的热泪盈眶。
连业内最挑剔的制作人都承认,江照身上有种天生的音乐直觉,他能捕捉到常人忽略的情绪碎片,再把它们酿成一坛封存在时光里的酒,醇厚又带着点怅然的回甘。
聚光灯骤然聚焦,江照微微倾身,指尖轻轻摩挲着奖杯底座,清亮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场馆的每一个角落:“谢谢,谢谢金曲奖,谢谢所有评委老师。”
他微微鞠躬,抬眼时目光扫过台下,恰好与制作人老陈的视线撞个正着。
老陈在台下扯着嗓子喊,声音穿透层层声浪,格外响亮:“江照!牛逼!”
全场哄笑,江照也忍不住弯了眼角,对着老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带了点调侃:“听见了啊陈老师。七十二小时的录音室鏖战,您那句‘疯子’我可还记着呢。不过今天,算不算把‘疯子’的疯劲,唱进大家心里了?”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粉丝举着灯牌拼命摇晃,荧光字晃成一片星河,整齐划一的呐喊几乎要掀翻场馆的屋顶:“算!江照最棒!”
江照的声音软了些,目光温柔地扫过粉丝区,眼底漫过一层细碎的暖意:“还要谢谢我的歌迷朋友。我知道,很多人从地下室的demo开始陪着我,从没人知道的小巷唱到了今天的舞台。”他高高举起奖杯,对着粉丝的方向稳稳挥了挥,“这座奖杯,有一半是你们的。”
台下有粉丝哭着喊“我们永远在”,江照喉结动了动,接着说:“最后,想说说《显影液》。这首歌没有花哨的编曲,没有洗脑的副歌,甚至抽掉了最能带动情绪的鼓点,只有钢琴和人声,还有一些我藏在旋律里的、说不出口的沉默。”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谢谢大家愿意听我的沉默。谢谢。”
话音落下,掌声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江老师,看这边!”
“江照!这里!”
快门声连成一片白噪音,混着粉丝区传来的尖叫。他的名字被喊出千百种音调,有的嘶哑,有的带哭腔,有的年轻清脆。
江照微微侧头,让左脸那道被造型师精心设计过的阴影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这个角度他练过很多次,知道镜头喜欢。
从台侧到后台休息室的通道长得像没有尽头。红毯两侧伸出的手机像密集的星丛,闪光灯此起彼伏,映得他眼前一片细碎的白。
助理小晚用身体替他隔开过于热情的手臂,保安组成的人墙在声浪中微微震颤。
江照保持着那个被媒体称为“江照式”的笑容——七分真诚三分疏离,足够亲切又不至于廉价——直到休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寂静猛地砸下来。
耳膜还在嗡鸣,像刚离开演唱会现场。
江照把奖杯放在化妆台上,金属底座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他盯着奖杯上自己的倒影——慢慢变形、拉长,仿佛变成一只溺在水里的鱼。
“哥,喝口水。”小晚递来保温杯,里面是温的蜂蜜柠檬茶,“外面还有三家专访,两家平面,然后庆功宴……微博热搜挂了五个,#江照金曲奖三杀# #显影液封神# #江照老天爷追着喂饭#,广场上全是粉丝刷的屏,说你是华语乐坛的活招牌。”
江照接过杯子,没喝。
指尖在杯壁上敲了敲,敲出一段不成调的旋律。小晚立刻不说话了——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让我安静几分钟”。
化妆镜周围的灯泡亮得残忍,照出他眼下一层薄薄的青黑。
连续七十二小时的录音室鏖战,昨天凌晨才最终混完专辑的最后一首歌。制作人老陈在通话里嘶吼:“江照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但疯得真漂亮!”
那首歌叫《显影液》,专辑里最不商业的一首,通篇用钢琴和延迟效果器铺底,副歌部分甚至抽掉了鼓点,只剩他的人声和呼吸。
没有花哨的编曲,没有洗脑的hook,却凭着极致的情绪张力,拿下了最佳编曲。
门被敲响三声,不轻不重。
经纪人恰到好处地推门进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打断一下。《时籁》那边临时调整了拍摄档期,今晚就要拍封面。”
江照微怔,“今晚?庆功宴呢?”
“推到明天了。”经纪人快步走近,压低声音,“主编亲自打的电话,说这次的摄影师是刚从欧洲拿奖回来的新锐,业内一票大咖排着队想约,这周只在帝都待三天。而且……对方点名要拍你。”
江照跟着经纪人和小晚走出休息室,没说话。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西装袖口的纽扣上,那是一颗镶嵌着碎钻的黑曜石纽扣,是造型师特意选的,说配他的气质。
走廊里的空调风穿堂而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吹得他后颈的汗毛轻轻颤了颤。
“知道了。”隔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半点波澜,“准备一下,去拍摄吧。”
小晚应了声好,转身去安排后续事宜。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江照走到化妆镜前,拿起那座金色奖杯。底座上刻着的名字和奖项在灯光下闪着光,晃得他眼睛发酸。
四年了,他真的成功了。
金曲奖,真的在他手里。
江照把奖杯放回台上,转身看向镜子。
镜中人穿着昂贵的高定西装,头发被精心打理成恰到好处的慵懒,脸上是二十六岁正当红的歌手该有的一切:自信、光芒、无可指摘的完美。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触碰镜面。
冰凉的玻璃那头,那个完美无缺的江照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好了。”他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该去工作了。”
————
江照的喉结不受控地滚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像是还能触到几个小时前,那座金色留声机奖杯滚烫的金属温度。
方才金曲奖舞台上的声浪、灯光、欢呼,还有后台休息室里骤然落下的寂静,此刻全被影棚里冷白的光线碾成了碎片,把他的大脑搅得乱七八糟。
可世上没有回头路,尤其当他的行程已经公示在杂志官微,当助理小晚捧着熨烫平整的西装跟在身后,当他已经踩着纯白背景纸的边缘,走进这片由钢架和灯具搭起来的冰冷空间里。
影棚很大,高足有八米,头顶悬着柔光箱和束光筒,密密麻麻的,像片倒悬的金属林。地面的无缝纸从脚下一直铺到尽头,白得晃眼。
沈檐就站在光最亮的地方。
他背对着门,正低头调哈苏相机的云台。黑工装裤,黑短袖,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流畅的线条。
光是这个背影,江照就认出来了——有些人的存在感刻在骨子里,不用看脸也知道。
这是沈檐,他的前男友。
或者说,他的初恋。
“沈老师,江老师到了。”编辑小声提醒。
沈檐的手顿了半秒,才直起身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是凝住了。沈檐的眼睛在冷光灯下很静,没什么情绪,只看了他一眼,就开口说话。
“江老师。”声音平得像水,“我是沈檐,这次的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