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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师妹,还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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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蘅被这一下吓了一跳,怯怯朝这边望了一眼,又低声喊了句。
“师尊。”
短短两个字,把萧听寒吓得猛然缩回手去,怒目圆睁道。
“你疯了不是?淮清,且不说行未行拜师礼,合不合规矩,你带回个小姑娘来,这算什么?”
玉蘅听着这话,心间一跳,母亲那句“你偏偏是个丫头”犹在耳畔,刺得人生疼,刹那间,她的脸色急速灰败下去,却不死心开口。
“玉蘅虽是个姑娘,却也能吃苦,能侍候各位仙君!”
“有手有脚,要你侍候做什么?”
萧听寒听着她的话,面色染上几分古怪,却依旧对着李淮清开口道。
“山上拢共四五个人,还都是些大男人!你带回个姑娘,可想过她处境如何,方不方便,衣裳朱钗我们又一律不懂,她同谁交好?们这些老东西吗!”
萧听寒面色严肃,可瞧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紧皱眉头,眉心一点红,剑眉星目,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连带穿的衣裳也利落,是有些不苟言笑的古板味道,可“老东西”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实在有些违和。
“师兄,我屋后有间空屋,朱钗裙子,萧慈每回下山,可以帮忙带些时兴款式,女孩子聊天,就一定是衣裳首饰么,她若真想有个伴,大不了我每月带她下山一回,至于浆洗衣物或是别的什么,我是个瞎子,一律瞧不见,真要说唐突,只要我们这些男人不去打扰,便也算不上什么。”
他说的笃定,手指却不自觉轻颤几下,下意识望向马车方向,她昨夜睡得安稳,脸上还有几道深深的压痕,一派孩子气,但依旧茫茫然走过李淮清身边,极上道地开口。
“师伯。”
萧听寒定在原地,如遭雷劈。
“那也要走过八千阶。”
半晌,他咬牙切齿开口,伸手解下腰间锦袋,又解了自己的斗篷,顺手抛给玉蘅,一转头走了。
小姑娘捏捏袋子,从里面倒出几颗金瓜子,碎金子和碎银子哗啦啦洒了满地,甚至还有颗极圆润的东珠,散着莹莹的光,连带几块被包着的松子糖,哗啦啦砸向脚边,小姑娘吓了一跳,忙低头去捡。
李淮清虽看不见,却也不是个傻的,趁她弯腰去捡的空档,先一步为她解惑。
“这规矩是百年前便定下的,这八千台阶,其实并没什么,只是山路难行,当年祖师爷带着几百号弟子亲自动手,一铲一铲挖下形状,又亲自运来石块,一块一块填上,后来者感念祖师恩德,即使后来辟了新路,但不论是潜心求学的弟子,还是本门弟子出山历练,都需走一回这石阶,可以停,却须得在日头落山时上来,也不能用术法。”
他说着,觉察到这姑娘起身,又弯下腰去,重新系好了那件斗篷。
“这些东西你都拿着,就当你师伯给你的见面礼。”
“可...”玉蘅嗫嚅着,小心地瞧了眼李淮清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偿,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换了个话题,轻声开口,“为什么非得日落前上来呢。”
“修行同这世上的许多事是一样的,不进则退,休息是休息,懒散是懒散,有的东西,若是不能咬咬牙迎头赶上,便再来不及。”
李淮清耐心解释着,却又对着远山微笑。
“是我事先未告知你,所以你可以选,若你要走这条路,我不拦,若你选择不走,我们外人面前也依旧师徒相称,你若有什么需要解惑,我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我走不走,实际都无甚差别,是么?”
“是。”
小姑娘捏捏手中满满当当的袋子,一旁的马车此时也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纸,随风飘远,又很快被风雪夹杂着摔向地面,零落成泥。
一旁的石阶每一块都宽大,层层叠叠,仿佛延到天边,看不到尽头。
她又抬头,眼底的诚挚几乎要漫出来。
“玉蘅想堂堂正正地做仙君弟子。”
声音不大,孤寂山水之间,却显得格外清晰,天边一队鸟儿略过,树上未化的细雪簌簌落下,她小小一个人,站得挺拔,立在群山之下,远远望去,活像是一棵初成的青松。
说罢,也不管李淮清是什么反应,先往嘴里囫囵塞了块糖,又把那袋子往怀里一塞,一步一步走过去,颤颤巍巍踩着台阶向上。
“还没有八岁的孩子爬过这阶。”
李淮清依旧站在原地,瞳色浅浅,像是潺潺流水,注视着人的时候,很容易叫人忘记他是个瞎子,溺死进去。
“师兄他古板,心思却是这些人里最纯善的,只不过是这条路难走,想叫你知难而退,如今我既给你选择了,就一定能叫你如愿。”
风声愈发大了,裹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在山色间猎猎作响,她险些被刮下去,又很快攥紧衣袍,把自己裹得更紧。
“我娘说过的,世间万物都有道理,既然玉蘅要唤您一声师尊,唤那位仙君一声师伯,便没有不敬尊长,不敬规矩的道理,至少能叫师尊看见,玉蘅是愿意咬紧牙关,迎头赶上的。”
倒是挺倔。
李淮清愣了下,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时有些失笑,见着小姑娘心意已决,也不拦她,只静静站在原地,抬首面向那边,瞳色在日头下更浅淡几分,听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猜她如今爬到哪里,脚步是否稳健。
山间的风到底还是大了些,小姑娘的身影被吹得摇摇晃晃,李淮清隐约听见点惊呼,心里正猜测着走到哪里,忽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师叔怎么在这儿?”
“秦修?”
李淮清下意识出声,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松了口气。
“你帮师叔看着点玉蘅,别让她掉下来了。”
“是。”
秦修右手不自觉摩挲着腰间长剑,几步走上前去,远远一瞥,瞧见那小小的身子正在山间摇摇欲坠,将将走了两百,便已经满面通红,显然有些喘不上气了,一双小手紧捏着那件斗篷,冷极了似的。
火莲子?
秦修眼神暗了暗,高高束起的发随风扬起,尽是讨人喜欢的少年气,另一头,那小姑娘还在走,却早没了力气,几乎是有点不自量力地前进。
又过了一刻,李淮清眼睫颤了颤,轻轻开口。
“她如今走了多少?”
“回师叔,约莫三百。”
到底还是稚子,不过几百便没了气力,那件斗篷被她死死拽着,裹着自己,倒底也是重的,压的小姑娘气喘吁吁,一步一步,走的格外缓慢。
“你当年来的时候多大,我记得你是走完了的。”
“十六。”
“爬了多久?”
“回师叔,那日阴雨,约莫四个时辰。”秦修一面回答,一面望了眼李淮清的神色,见他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也有些猜不透,只试探着开口,“如今这般天气,师妹尚且年幼,可要弟子相助。”
李淮清神色不变,手中暗暗运了团真气,递到阶上护着这姑娘,微微摇摇头,便要离去。
“不必了,你帮忙看着她些,什么时候晕过去了,送到我那儿便好。”
“是。”
秦修弯腰行礼,抬首间,李淮清已消失不见。
“你怀里那珠子叫火莲子,有了那东西,便不怕冷了,用不着把自己裹那么紧,倒不如拽着我,师哥带你上山去。”
秦修提剑,快步追上去,向小姑娘伸出了手。
秦修这厮,且不说性子如何,却是实实在在长了一张好脸,一双桃花眼恣意风流,鼻骨很高,眼窝深邃,一头长发高高束起,穿了玄色衣衫,用亮黄做了点缀,腰侧一把长剑,少年剑客,英姿飒爽。
可惜玉蘅不怎么吃他这套,依旧双手紧攥着那件厚实狐裘,抬头间,一双漂亮的杏眼注视着秦修,声音很轻。
“可玉蘅是想堂堂正正拜师,不想捷径,师兄不必帮我。”
“你确定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他硬生生挤到人家姑娘面前,一张很容易便叫人生起好感的脸上做出这样夸张的表情丝毫不显得难看。
“我确定,师兄不必助我。”
“行吧。”
这孩子倒是实诚,萧听寒肯定喜欢。
秦修耸耸肩,也没再多言,随口接了一句,便跟在这姑娘身后,看她颤颤巍巍继续向上。
“对了师妹。”
行走间,秦修忽得出声,玉蘅回头,这小子迎着缓缓上升的日头,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走的时候记得别看右边。”
什么右边?
小姑娘下意识朝右侧望去,山石陡峭,右侧低低矮矮的围栏堪堪到脚踝,刚刚瞧不出来,如今约莫走了四百,才显出险峻,他们是从半山腰走得,如今天边近在眼前,轻飘飘一瞥,仿佛望不到底,白雪茫茫,此时,玉蘅才觉出脚下的湿滑似的,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面色“唰”地白了。
“师妹。”秦修走过她身侧,低头望了一眼她因为疲累已经微微打颤的小腿,语气一派人畜无害,“还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