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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桃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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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靠了岸,男孩头也不回就往流水园跑去,梓亚一看慌了,付了船钱马上追来。
敲门,再敲门。门内才响起一声:“大人吩咐了,今天谁也不见。”男孩哪里管那么多,拉开紫袍对着黑色镶金的大门就是一脚。门终于开了,管家那张老脸由最初的愤怒变为惊异,他结巴地叫了声:“公子无诡?”
无诡不等他说完,硬是闯了进去。
梓亚此时也有些不悦,只能压住火气,对小主人劝道:“公子,还是应该先去正堂看柳相才是。”公子无诡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梓亚心里有气,又不能发作,还待在说,一旁的管家却恭敬地叫起来:“柳大人请姬大人移步。”
流水宅院的花园自然不比宫中来得大,可是无诡转了两三圈,就是找不到梓亚所说的离归冢。想是大雪的缘故么,繁盛的萝非草也给压得弯了,只有一两株顽强的,还迎风摇曳着。
无诡不耐烦地环视了一周,突然眼前一亮,接着咦了一声。
宅院最内的一个角落,潺潺的流水边,有一个微微隆起的白丘。这儿的萝非草却开得很盛,大概是靠墙遮了些风雪的关系。
然而无诡吃惊的缘故,却是立在旁边修长的身影。头发松散地束在后边,只有了一个白色的玉发束,一袭月白的衣服,因为踏雪起了不少褶皱。虽然看不清面容,却十分恬然。不是下人的装扮,又少了家臣的模样,这人是谁?无诡看着看着,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
没料到瑞雪初至,寒气正起的时候,院子里还有人,那男子见了无诡,也是一愣。衣袂一晃,竟晃到无诡跟前来了。
“我当这时候没人哩。”声音微有些低沉。无诡抬起头来,目光与那人相交,不直为何,四目相对,脑海里竟有着父亲的身影。
男子乍见无诡的模样,也咦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喃喃道:“你是柳家的孩子罢?是柳相让你来看我的?我怕打扰的主人家,不去告辞了,回去你跟他说一声。”
无诡这八年来宠溺得多了,哪里听得下这么淡然的命令口气。他眼一睁,撇了撇嘴,待要发作。旁边黑影一闪,竟多出个人来。
却是不放心追过来的梓亚,他凝剑不发,只盯着眼前的白衣人,片刻之即,竟红了眼。
张开了口,却发不出声,一声“公子”在那人恬然的回望下硬生生咽了下去。
公子,公子纠!
梓亚只见过这个人一次,那是十年前的秋天。
那时他还只是管仲手下的一名小厮,也不过十余岁的年纪。十年前的那场大乱,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之间的王位之争,以鲁国兵败而告终。他还记得秋天的落叶染红了霜天,也染红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公子纠!你快走吧!仲子说鲁国战败,定然会杀了您来向小白求饶,只恐怕转眼就到了。”
他只是不理,眼望着远处的山岳出神。隐隐听见外边人马嘈杂,梓亚更急了,他倒转剑柄,将剑塞入公子纠手中。“公子,用剑护身呀!”
提到剑,那人的眼神突然变了,精光大射,收敛的戾气又全部宣泄了出来,窒得梓亚一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翩翩浊世之佳公子啊。“我还不配用剑。”当啷一声,剑落在了地上。
“辛苦你了,你是仲子老师的手下吧?姬家的旁支?”公子纠轻轻地笑起来。“等一会儿鲁兵来了,你好好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跟着管仲可别逃了。这是最后的命令,给我一生忠于管仲。也忠于他所忠于的……主人。”
梓亚一时目瞪口呆,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的衣袂荡起,身影消失在黑沉的楼阁之中。真是成王败寇啊,有什么拨动了梓亚的心弦。
鲁国的士兵闯入姜府时,见到的是凤凰涅磐的火焰,由那亭台楼阁中吐出,风中萧瑟的秋叶全燃了起来,凌乱地飞舞,痛苦地扑拍翅膀。涓细的流水,映出了别样的血红,墨绿的树林,摇曳着无限的伤痛。管仲正命人收拾行李护送公子纠出城,自己则挺了剑誓死相搏,瞥见那吞吐的火焰,竟是自己也呆了。他望着那火苗窜出了屋顶,腿一软,竟跪了下去。
对着轰轰烈烈的火焰,他行了一次君臣大礼。
这一拜,报答知遇之恩,这一拜,自己谨从诺言,这一拜,是为这十五年来自己的忠诚而拜,这一拜,是为那明眸皓齿的姑娘侍剑而拜。什么时候泪纵横饱经风霜的脸,儒雅不再,有的只是目光的冷凝和深不见底的沉着。
他抛开了剑,走向鲁国士兵,张开了自己的手:“我降了,将我缚了吧,务必送到鲁国国君手上。有人还等着我践诺呢。”
刚赶过来的梓亚望着恩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刀光剑影之中,脸上变换着神色。那傲骨的臣子,那忠良的管仲子,竟然降了。旁边沉不住气的小钏,已经唾了口口水,低吼着:“叛徒!”梓亚忍着腿上的两处剑伤,颤抖地站了起来,一步又一步,向着管仲消失的地方走过去。
“让我陪着仲子,让我陪着仲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嘶哑。泪早已迷糊了眼睛,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移动的脚步。
被打落了剑,又被踢了许多脚,有人在旁边戏谑地叫:“也好,多找个怕死的来陪那忠信的臣子……嘿嘿……只怕你也逃不过,公子小白可是点了名要你们家主人押到齐国去的。早晚是死,你还死得真没骨气。”
梓亚听见身后小钏的尖叫:“姬真!你愧对了公子!”一声闷响,梓亚旁边鲁国的士兵啊了一声:“竟自杀了,真是条汉子。”对于铁铮铮的汉子,没有戏谑也没有嘲笑,有的只是沉默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