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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月19日 周三 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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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安遥哭了很久。
他的眼泪好似回南天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地好似永远不会停止。分明那泪水很凉,可落在我肩头那刻却烫得让我感到不知所措。肩头的衣料渐渐被浸透,留下深色的水痕,像极了个滑稽的苦脸。
安遥的痛苦太久太深,任何安慰的话语显得太过于苍白无力,此刻我唯一能提供的只有一个拥抱。
我静静地等待,看着他的哭声从最初的嚎啕宣泄逐渐转为细弱的抽噎,最后终于完全平息,只剩下平稳的呼吸。
难道睡着了吗?我想。也是,安遥的身体本来还没恢复,现在情绪上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大起大落,累着入睡算是正常情况。
我正打算抱起安遥去卧室休息,结果没想到却瞧见某人偷偷摸摸地在我怀中搞小动作:只见某个小朋友忽然蜷缩身体,深深埋着脸,浅灰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一旁,露出了半只通红的耳朵。
原来小朋友是害羞了。
我不由低笑出声,“安遥?”
安遥明显浑身一僵,把脸埋得更深。
“没事的。”我安慰他,“衬衫湿了就湿了,洗干净就好了。”
安遥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好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话,“……我给您洗。”
“不用,”我忍着笑,“家里有洗衣机呢。”
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掌心的触感太过于令人留恋,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揉了多久,活像是个手脚不老实的死变态。
——毕竟这对于一个才认识几天的alpha和omega来说,我们的距离有点过界了。
“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和安遥保持距离”理智在我脑内疯狂尖叫,“安遥已经这么可怜了,不能再经历一次痛苦了。”
可是,可是……
我低下头,目光中满是安遥微微泛红的眼眶。
我不忍心。
或许是安遥太过于可怜,或许是刚刚掌心发丝的触感太过于令人眷恋,又或许说一千,道一万,我只是……
我只是败给了自己的私心。
或许我和安遥一样,也在渴求一个怀抱。我们都孤独了太久,需要肢体紧紧相拥,才能将游荡的灵魂扯入疲惫的躯体中,稳稳地落在实地。至少此时此刻,我们都能将脑内所有的繁杂事务抛之脑后,安静地享有这个温暖的怀抱,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听着那一阵阵逐渐同频的震耳心跳。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紧了安遥。
我们紧紧地抱了许久许久,时间久到好像越过了先前数十年的时光,将那些欠下的拥抱都补了回来。
“安遥,别怕。”我轻声说,“这里很安全。”
“不会有坏人,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有我在呢。”
安遥猛地抬起头,眼眸雾蒙蒙的,好似又要下起雨。
他无措地搓了搓眼,力道大得让周围的皮肤都泛起红痕。我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凭借着体格优势将人稳稳圈入怀里,随手取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湿巾。
安遥下意识伸手要接,却被我顺势捧住了脸。
“让我来吧。”我说,“再揉下去就伤到了。”
湿巾轻柔地擦过他泛红的眼角,细细拭去斑驳的泪痕。安遥乖巧地仰着脸,眼睛睁得滚圆,像只第一次被主人捧在手心的小动物,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待会煮两个鸡蛋给你敷敷眼睛,”我将用过的湿巾丢进垃圾桶,“不然明天眼睛肿了就不好受了。”
我左看右看,莫名笑了起来,“小兔子。”
安遥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低着头没再说话。
我突然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鬼话,刚想道歉,结果忽然发现我们两个的姿势太过亲密——我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而他的头发轻轻蹭在我的下巴,彼此间近到好似一堆爱恋的伴侣。
我感到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抱、抱歉!”我连忙松开手,向后拉开距离,“我没注意到,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安遥身上穿着我的家居服,袖子长出来一大截,捂脸的时候像只小仓鼠,“没、没有……”
他结结巴巴道,“我知道林医生是在安慰我……”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捂上了脸。
我们两个就这样诡异地捂着脸,面对面无声地烧了半天,这才勉强纷纷冷静下来。
“总、总之你先在这好好住着,”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恢复平稳,“我待会把备用机给你,这样平时也方便联系,想要学点什么也方便找……”
“我、我需要学什么吗?”安遥小声问,像是意识到什么急忙找补,“我学东西很快的,真的……”
我微微一怔。
安遥活得太紧绷了。我想。
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忙碌,总不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机会。明明身体还未康复,但老是千方百计地找着活干,别人都在为了谁干活而来回推脱,到我们这反而为了争干活而争执不休。安遥有活干活,没活就找活干,就好像……
就好像担心自己因为没有价值而被抛弃似的。
我忽然心头一紧。
安遥,你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导致你变成如今这样?你本应该是在阳光下肆意地笑着,本应该肆无忌惮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一些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他人厌弃,生怕成为“被放弃”的那一方。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繁杂的念头清出脑中,闷头往安遥怀中多塞了个抱枕。那是只软乎乎的小兔子,胖乎乎的一团,瞪着个小豆眼。
安遥看着好玩,偷偷捏了把小兔子的耳朵,嘴角不自觉挂起愉悦的弧度。
我看着心软,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眉。
“其他的不重要,”我说,“不过我觉得有个很适合你的,要不要试试?”
安遥好奇看向我,“是什么?”
“放松。”我回,“安遥应该好好学学怎么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放松?”
“不行不行,”安遥下意识地反驳,忽然蜷缩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望向我,“我不是说您讲得不对……”
“我没生气,”我忍不住偷偷揉了把他的脑袋,“只是闲聊而已,别紧张。”
原谅我吧。我想。安遥的脑袋真的好软,指腹压上去毛绒绒的触感,揉几下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许多。
好在安遥没有对此感到反感,反而因此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我只是担心……要是我什么都不做,家里的活就没人干了。”
“家里有洗衣机啊。”我笑着说,“还有扫地机器人呢。”
“那、那洗碗呢?”他结结巴巴地问,“洗碗总要人吧?”
我忍着笑,“厨房有洗碗机。”
安遥显然料到屋里有这么多和他抢活干的,眼睛瞪得滚圆,震惊几乎多到快化为实质从瞳孔里涌了出来。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低下了头,“那、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不着急,以后再慢慢考虑。”我说,“所以,现在要不要先试试?”
安遥抬起头,沉默了半天。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时,忽然感到怀中一沉。
他居然就这样扑入了我的怀中。
我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安遥?”
怀中人困惑地抬起头,一双灰眸茫然地看着我,“林医生?怎么了?”
我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你是在……?”
“放松啊,”他放软了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颈窝处,“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很想回答不是。
我原本只是想让小朋友好好放松一下,学会怎么偷懒,学会怎么慢悠悠地享受生活。哪怕蹲在阳台扯一天的盆栽也好,哪怕只是躺在懒人椅里面懒洋洋地浪费时间也好,别再紧绷,放过自己,明白自己其实也是永远享受的权利。
而不是像这样扑入一个alpha的怀中,用一双干净的眼睛这样懵懂地看着我。
“是啊,”我听到自己这么回答道,“你先这样待着吧。”
我真想掐死我自己。
林清晏!你真是个不要脸的混蛋!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哄骗无知omega?!你辜负了安遥宝贵的信任!你罪大恶极!你臭不要脸!把你拉出去枪毙五分钟都算轻了!
说好的医者仁心呢?!说好的绝对不利用职务之便谋取不当利益呢?!我看你读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疯狂在心中唾弃自己,可手上却还是不自觉地抱紧了安遥。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块残缺的腺体还能感知到微弱的信息素,安遥很快窝在我的怀里软了身子,埋在我的胸膛上闭着眼睛,好似下一秒要变成一块小布丁软绵绵地在怀里融化。
我更想捏死我自己了。
趁人之危!罪大恶极!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安遥对于我混乱的内心毫无察觉,呼吸似乎放缓了许多。我低头一看,发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和猫似的无意识蹭了我几下,浅浅哼了几声。
下次得提醒他要注意防范。我想。要是被人占便宜就不好了。
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心将人抱回卧室。安遥陷入柔软的被褥中,被子一盖好似淹没在里面。
还是太瘦了。我想。得多喂点才行。
我原本打算起身离开,但莫名的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到床旁,轻轻地帮安遥掖好了被角。
我忽然感觉我的心乱得可怕。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想。这太奇怪了。
我想不明白,只是偷偷凑近了些,做贼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安遥的眼睫。他没有醒来,仍旧沉沉地睡着,可我的指腹却因此满是痒意,呼吸间这麻痒便化为汹涌的火海,将我全部吞没。
我的耳朵又烧了起来。
“估计换季,我也染上流感了。”我喃喃道,“明天该配点小柴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