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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月18日 周二 雾 ...


  •   我约了苏漠在常去的茶楼见面。

      我们高中相识,到如今已经算是十六年的好友,大学毕业后都不约而同地回到这座小县城中工作生活。我开了家诊所,他成了刑警队的骨干,都是些忙起来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的职业。

      苏漠今天难得休班,身上打扮完全不似以往风格。只见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木椅上,笑嘻嘻地朝我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林大公子。”

      “都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衣服白芷搭的吧?看着不错。”

      “那可不是。”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家小芷的品味可好了。”

      我笑了起来,“最近如何?”

      谈起伴侣时苏漠的表情瞬间温柔了许多,“小芷身体比以往好了许多,正在筹备新的画展。”

      说着他便把手机屏保朝我展示,只见画面上的青年面容温和,端着个调色盘朝着镜头外的某人笑得灿烂,“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捧场。”

      “一定。”我笑道,“其实按白芷目前的身体情况,你们可以考虑停用抑制剂了。”

      苏漠愣了一下,忽然坐直身子,“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毕竟我是Beta,永远没法完成彻底标记……”

      “终身伴侣的长期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镇定剂,而且beta并非完全没有信息素,只是相较于另外两种性别而言过少。你们这些年的标记已经足够了。”我轻轻转动茶杯,“何况白芷生育后信息素本就趋于稳定,无需担心这些。”

      “小芷没事就好。”苏漠松了口气,“至于染染……”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为难表情。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不过也是,家里如果有这样一个混世魔王,任谁都没办法端着微笑。

      或许苏漠和白芷当初结婚的时候也没想到未来的女儿居然是这副德行。但说实话这小姑娘确实迷惑性很高:据苏漠所说,白芷在怀孕时没闹过孕反没被胎儿折磨,生产时顺利到让omega怀疑自己其实只是吃撑了肚子。在最开始的那两年染染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只有在需要换尿布和肚子饿时才哼哼两声,堪称天使宝宝。

      苏漠还在我面前可劲炫耀,端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我是时候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你悠着点。”我头疼地说,“染染太聪明了,小心她把你们两个当狗玩。”

      苏漠完全不在意,还以为我是alpha特有的单身久了憋疯了,全然没思考闺女十个月会流利说话,一岁会背诵古诗词是个什么概念。他傻带着白芷也傻,两个人脑袋都不怎么灵光,硬是养出了现在这只智商超高的比格大魔王。

      估计夫夫俩没少在家琢磨,两个人一个性子淡漠,另一个性格温和柔软,怎么生出来这个玩意。

      “别笑,”苏漠头疼地捂住了脸,“再笑我真把染染打包送你家住一周了。”

      我笑得肩膀直颤,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这不行,家里现在还有个小朋友要照顾,实在不太方便。”

      “小朋友?”苏漠挑眉,“确定不是金屋藏娇?”

      我咳了声,“别瞎说。”

      “不过这次找你来,确实是为了他。”我说,“我想请你帮忙查个人。”

      苏漠顿时收敛面上的笑意,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什么性别?”

      “omega。”我答道。

      我将安遥的情况娓娓道来——从雨夜仓皇掏出,再到身上多道触目惊心的伤,以及这些时间相处下来所得知的信息的。随着讲述的深入,苏漠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原本靠在椅背上的闲散坐姿渐渐挺直,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着指节。

      “林清晏,听我一句劝。”苏漠说,“赶紧把这个omega交给派出所,然后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插手。”

      “这样的案子我经手太多,再清楚不过这样的omega是什么情况。”他垂下眼眸,“家人虐待,随意被当做垃圾抛弃,宠物都比他们更有尊严。”

      “我刚入行的时候还妄想着能拯救他们,可现有的法律根本不保障他们的权益,像我这样普通的小警察又能做些什么呢?”

      “救不了,也无法救。”

      “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他们希望。”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吹拂,又是一个艳阳天,但却怎么都照不亮茶楼深处。

      苏漠说的话其实我都明白。这些年开诊所时我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omega,被家暴的,被虐打的,奄奄一息的,眼眸中满是绝望的泪的……数不胜数,多到每晚让我无法正常入睡,梦中满是那些omega的痛苦哭嚎。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凭什么我要成为这样的人呢?

      质问哀嚎萦绕在我脑子循环往复,最终只能化为记忆中的沉淀,落在枕头上染出小小的潮湿痕迹。

      “苏漠,”我轻声问,“当初你去卧底拯救被拐卖的omega时,想到后来会遇到白芷吗?”

      苏漠沉默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记得保持联络。”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

      苏漠的效率很快,当天下午就发来了加密的文件包。

      “看完之后仔细想想吧。”他说,“可以的话,最好别淌这个浑水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不自觉地将目光投放在安遥身上。青年的头发似乎长了些,薄薄一层盖在脖子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层橘黄的暖边,显得毛绒绒的一团。此刻他正蹲在阳台,试探地轻轻触碰盆栽的绿叶,结果反倒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安遥,”我轻轻喊了一声,“你伤还没好,待会过来我帮你扎下头发。”

      安遥小小地应了声,继续低头和叶片较劲。

      我不由轻笑,这才重新拿起手机,“我知道了。多谢,下次请你们全家吃饭。”

      “饭就免了。”苏漠说,“要是能帮忙带染染一天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一定带。”我笑道,“绝对帮忙。”

      我们随意又寒暄两句,这才挂了电话。我深吸口气,看着屏幕上那个加密的压缩包感到莫名紧张。此刻杂乱的情绪在我脑中肆意碰撞,说不明这到底是出于窥探他人隐私的不自在,还是源于对安遥的内疚。

      安遥,对不起。我在心中轻声道歉。可我必须要知道这些。

      我想要帮你……哪怕这仅仅是我一厢情愿。

      双击图标的那刻,我甚至清晰感觉到胸腔如擂鼓般跃动的心跳。解压进度条缓慢移动,一分一秒在此刻被无限延长,缓慢到整个世界因此停止旋转。

      解压完成,数个文件跳了出来。里面详细介绍了安遥的家庭情况和相关联系人。

      安遥,22岁,男性omega。

      梁欣系生母,为女性omega,前任安忠(男性alpha)因车祸不幸身亡,二婚嫁与beta李国强。

      短短几行字,便概况了安逸短短的前半生。

      苏漠又给我弹了几条消息:李国强表面上看起来老实,但在和梁欣结婚后原型毕露,经常当众殴打母子二人,整条街都知道这件事。

      苏漠:除此之外李国强还酗酒赌博,曾三次因故意伤害被拘留。

      苏漠:后来梁欣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只留下一个安遥。

      我的指尖微微发凉。不停地往下划着消息。

      肋骨陈旧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耳渐近失聪……

      “安遥……”我喃喃道,“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苏漠的消息仍在往外弹,最新的一条赫然停在屏幕的最正中。

      “李国强上月欠下赌债83万,债主已上门催收三次。”

      “可他名下的资产早就因多年的赌博全部耗尽,这样的男人还能拿什么去赌呢?”

      我瞪大了眼睛。

      一个赌徒,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亡命之徒——

      他唯一能拿来抵债的,只剩下……

      “林医生?”安遥不知何时凑到跟前,澄澈的灰眸里盛满担忧,“您脸色好苍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发现指尖冰凉得厉害。我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努力弯起嘴角,“没事,只是在处理一些病例罢了。”

      他安静地在我身旁坐下,缓缓递来一张纸巾,“那应该很棘手吧。您都出冷汗了。”

      “是啊。”我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回答,“真的很棘手。”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beta父亲再次将怒火宣泄在omega继子上,诅咒自己逃走的妻子,愤恨那把失手的下注,哀叹自己失败的人生,最后在讨债人砸门时,像丢弃货物般把青年推出去抵债。

      他会喊些什么?是“他是omega!至少值你们一半债款!”还是“带他走!别来找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心脏痛得很厉害,剧烈到安遥都发现了我的异样。

      “林医生?”他问,“怎么了?”

      “安遥,”我声音放得很轻,“脖子还疼吗?”

      安遥下意识抚上后脖。厚厚的纱布像一层雪,将那些狰狞的伤口暂时掩埋,可底下的伤痕依旧盘踞在那里,如同永远不会消散的阴影。

      “已经好很多了。”他说。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他继续说道,“那晚在割掉它的时候,我早就想到这个下场了。”

      我止住了呼吸。

      “活着太累了。每天都是看不见尽头的生活,活着好痛,吃东西的时候好痛,睡着的时候也好痛。”他喃喃道,“是不是死掉了就轻松点呢?是不是死掉了就不用再忍受这种痛苦了呢?”

      “我真的不想活了。我原本想干脆就这样死掉就好了。”

      “是你救了我,林医生。”

      安遥哭了,哭得很安静。

      没有抽噎,也没有颤抖,只有眼泪不断从眼眶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安遥哽咽道,“我只会哭,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个废……”

      我猛地把他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喃喃道,“我不知道这些。”

      要是我能早点出现就好了,要是我能早点知道这些就好了,要是……

      我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抱紧了怀中的青年。

      “安遥,辛苦你了。”

      安遥茫然地瞪大眼睛,忽然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呜咽,蜷缩在怀中嚎啕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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