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月下蝶舞

52、怒火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任谁都没有预料到，面对众人的惊讶和惶恐，作为当事人的我和方氏，却是异常的冷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场面很是安静，好似连晚风都静止了，只听得到微弱的呼吸声．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久得让人忘记了此时此刻，我与方氏四目相对，面无表情，等着对方先行崩溃，只不过方氏比我想象中要顽强得多，依旧高昂着她高贵的头颅，就像审视着犯人一般审视着我．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的眼中只余下方氏嘴角边，那一抹妖艳的笑容，和眼中令人费解的巨大痛苦和害怕，甚至是那一瞬间的释然和松弛，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是那样的慑人．

　　忽然之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时，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也许方才的那一幕也早已被他看到，只是他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自己的心里也并没有底，所有的人，都愣在当场，就像一尊尊雕塑，都忘记了圣驾已至，应当跪迎．

　　忘记了擦去脸上酒水的残渍，也许只是习惯性的，冲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深锁浓眉，一言不发，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双手早已捏握成拳，无形中让人觉得此时此刻的他火气正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瑾之缓过神来，缓步到了皇上的身边，福身问安，这一举动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纷纷问安，而我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方氏缓缓跪了下来，却没有开口说话，她的脸上是满满的沉痛和不甘．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来人，去取一件披风来．以后注意些自己的身体，你的身子太单薄，容易生病，若是嫌太孤单了，大可让人去你那儿聚聚，就不必在院子里摆宴了，免得着了凉，那些不识大体的人，也就不必请了，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他伸手拭去我脸上的痕迹，深怕会影响什么，众人还行着礼，不经他开口，也不敢起身，谁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做错一点事，就会惹来他的怒火．

　　看了一眼在场的人，道：＂还是让姐妹们起身吧，她们陪着我打发辰光，也让我不那么无趣不是，平日里我也很少出去走动，难得她们肯来，不过也是借了你的名头，不然只怕她们也不会来的，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却是有话不能说，只能默默地忍受着，他只是看了看她们，脸上的笑容有些异样，只是除了瑾之，他没有让任何人起来，不知是不是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只觉得有些晕乎，便倚靠着司棋．

　　＂方容华，朕若是没有记错，你是三年前中选进宫的吧，如今的你和三年前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朕怎么觉得，你的性子倒是不如从前了，看来你也该去修身养性了，等什么时候，你懂得尊卑之后再说吧．＂

　　没想到，对她的处理，倒也算简单，看来也不过是去学习礼仪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可为什么她的神色看起来那么慌张呢，脸色也逐渐苍白，还是她觉得这样的处置，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耻辱．

　　＂皇上，嫔妾与尘嫔之间的恩怨，不过只是小摩擦罢了，皇上为何这般小题大做，难道尘嫔就真的这么重要，连一点小小的委屈都不能受吗？皇上宠爱尘嫔，宫中上下谁人不知，盛宠之下，必生怨怼，今日即便不是嫔妾，也一定会有别人．＂

　　这一番话，她说的理直气壮，让人无言反驳，但是，我与她之间的矛盾，真的只是小摩擦这样简单吗，从第一次见面，到今日的宴饮，也不过区区两面罢了，何以让她对我这般不满和愤恨，非得与我作对不可．

　　他平静无波的神色，却透出令人胆寒的冷意，良久都不曾说话，只是直直地瞪着方氏，方氏也不是傻子，便不再开口，只是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满是愤怒和仇视．

　　一旁的瑾之似乎看不下去了，道：＂只是简单的小摩擦而已？方容华，你可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尘嫔好心好意宴邀众人，你作为宾客却不曾给主人留颜面，还在这里说什么小摩擦，只怕你是嫉妒尘嫔盛宠吧．＂

　　我本也没有与她们为敌之心，奈何天不遂人愿，我亦不愿做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为求自保也只好牺牲她们了，扯了扯嘴角，道：＂皇上，其实方容华她们也是好意，只不过是臣妾为人处事不够妥当，身边的一干人等又伺候不当，使得今日参宴的姐妹们不够尽兴．＂

　　他拍了拍我的手，温和的神色让人觉得舒坦，而看向她们时，面上的寒霜令人不寒而栗，方容华很是不屑我说的话，她神色中的不满显而易见，只是皇上在此，她也不能够怎么样，只能这般忍受着．

　　＂尘嫔为人温和，从不轻易与人为敌，而你与尘嫔不过区区几面之缘而已，却处处与尘嫔为敌，不顾宫中规矩地位差别，难道不是蔑视后宫法度吗？你却还在这里振振有词地辩驳，在你看来，错的不是你，倒是尘嫔一般，你这样桀骜不驯，朕的后宫容不下你，不过为安太妃之心，降你为更衣，迁出现居之所，搬去永巷居住，不得传召不得出永巷一步！＂

　　方容华被降为更衣，脸色猛地一变，仿佛是不敢置信一般，苍白着脸惊讶地看着皇上，眼中蕴着泪水，道：＂皇上，嫔妾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区区一个尘嫔，便要废黜嫔妾的位份，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对于皇上而言，不就是一个替身而已吗？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有什么值得皇上这样爱重，嫔妾有哪里比不上她！＂

　　此时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失去最后依靠的人，那样的失落那样的彷徨，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地往下落，而这个时候，心中的罪恶感突然滋生了出来，还是自己根本就做错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产生，又被自己打压了下去，即便是我不犯人，也会有人对付自己，不停地命令自己不能轻易心软，带着淡淡的微笑，走到方氏的面前，就像是一个胜利者在审视着失败的人，心中的快感难以言喻．

　　＂方容华，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如此，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好姐妹，深宫寂寥，多些姐妹在身边叙叙话排解烦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可为什么你不愿与我和平相处呢，难道仅仅因为我的出身，你就这样仇视我吗？＂

　　她冷冷一笑，笑意之中还有几分鄙夷，道：＂尘嫔娘娘，你就别再演戏了，你以为你那拙劣的演技，能够骗得到我吗？你的出身和那卫氏又有什么区别，同样的下贱！如今皇上只是被你迷惑罢了，迟早有一天，你就会知道，被人踩在脚底下作践是什么滋味儿了！＂

　　即便心中愤怒得很，也得装作很难过的模样，身为先皇后的替身而被选进宫中，又因出身不好被宫中之人鄙夷，此时此刻她将这番话明明白白说出来，再一次挑破了我和他之间的那一层纱，本以为我与他之间都无视这个问题，便可以文过饰非，原来还是不能掩饰一切．

　　而他的脸上也出现了薄怒，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她一侧的脸颊立时红肿，发髻散开，发簪也散落一地，她对此很是不忿，却不再开口，她能做的只是继续瞪我，如果她的眼神是一支支毒箭，那么我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他摆了摆手，内监很快就将方氏带走，场面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原本在这样的日子里，没必要出现这样的事情，朝堂上下和后宫之中都在为立后之事繁忙奔波着，虽然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小算盘，但毕竟也是一件喜事．

　　在场的人都悄声不语，似乎都在等着看事情的下一步发展，而原本微醺的我，也早已酒醒了，更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冷，不由得抱住了手臂，子佩拿过披风披在了我的肩上，我才感觉到了一丝丝暖意．

　　在这一刻，我觉得很累，头也很疼，疼得就像是要裂开了一般，晕眩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转头看向他，眼神中有一丝迷离，道：＂皇上，这会儿天也晚了，姐妹们只怕也累了，不如就此散了吧，也好让大家回去休息．＂

　　他点了点头，其他人如释重负，就如得到了大赦令似的，跪安之后纷纷快步离开，好似在这里多留一刻就会惹来大祸一样，看着她们离开，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的凄凉，此时的疲惫感更胜方才．

　　＂皇上，这么晚了，您是回乾宁殿休息，还是去臣妾那儿坐坐？＂

　　也许他也发觉到我的不舒服，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道：＂你有些发热了，还是回去好生休息吧，朕就不过去了，让人传太医过来给你看看，需要什么药材，千万别省着，养好身子要紧，回头朕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