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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悬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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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在深海里的铁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拖拽回水面。
顾烁猛地睁开眼。
肺里炸开般疼痛,仿佛真的刚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拽回来。他剧烈地咳嗽,耳边嗡嗡作响,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直到几秒钟后,五感才慢慢恢复正常。
逼仄的单人间。墙壁上的霉斑如地图般蔓延,描绘着某种颓败的疆域。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个缺了角的衣柜,窗台上摆着几盆蔫黄的绿萝,叶片边缘卷曲泛黄。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怪味,甜腻中带着酸腐。
他记得的最后一幕是颁奖典礼的聚光灯,手中沉甸甸的影帝奖杯,记者们拥挤的话筒,然后是离场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接着,另一种记忆如海啸般汹涌而来,蛮横地挤占了他的脑海。
俞子安。二十五岁。
父母早逝,十七岁揣着三百块钱从南方小城来到这座一线城市。在餐馆后厨洗过盘子,在工地扛过水泥,在地铁口发过传单。十九岁那年,因为一张被偷拍的侧脸照片在网络上意外走红,被星探挖掘,签进星河娱乐,与另外三个男孩组成“STARLIGHT”男团出道。
出道即巅峰——微博粉丝数在三个月内直接突破百万。
然后是缓慢而无可挽回的下坡路。公司资源分配严重不均,队长贺兰山背景深厚,拿走了大部分个人资源;主唱林煜有创作才华,逐渐转向独立发展;忙内苏辰年纪最小,性格讨喜,走综艺路线圈了一波姐姐粉。
只有俞子安,除了一张被公司营销为“神颜”的脸,什么都没有。
真的如此吗?
不,他曾经有过。
记忆里闪过那些碎片:练舞到凌晨时汗湿的背影,镜子前千百次重复同一个动作的偏执,站在舞台侧幕等待上场时那双发光的眼睛——那种对舞台近乎虔诚的渴望。
这些,都在两年前那场“意外”中毁掉了。
大脑在这回忆到此处时传来尖锐的刺痛,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感。
一场拼盘演唱会,俞子安的solo舞台。音乐达到高潮时,原定该升起的升降台毫无反应。他从两米高处直直坠落,腰间蹭到舞台边缘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接着脊椎重重撞在坚硬的水泥地面。巨响被音乐掩盖,只有近处的观众发出惊呼。
医院诊断书上的字冰冷刺眼:脊椎神经损伤,运动协调能力永久性损伤,不建议继续从事高强度舞蹈表演。
病床前,队友贺兰山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子安,好好养伤,队里的事别担心。”
可坠落那一瞬间,贺兰山站在舞台侧面,嘴角分明勾起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粉丝在微博刷起#俞子安早日康复#的话题,热度持续了三天。
然后,公司宣布STARLIGHT进入“个人发展期”,实则名存实亡。
俞子安不甘心。
出院后,他拖着这具不再听话的身体,再次站上演出舞台。那是一切不幸的真正开始。动作僵硬如木偶,节奏永远慢半拍,甚至因为站位不及时挡住队友的舞步。观众嘘声,队友粉丝的谩骂,经纪人冷漠的眼神——
“下去吧!别丢人了!”
“跳得跟僵尸一样,不行早点退圈?”
“队友也太好了吧,这也能忍?”
他的粉丝在最开始还会据理力争:“子安是受伤了!”“他需要时间恢复!”但在一次次翻车舞台后,那些微弱的声音终于彻底沉寂。
他只剩下一个人了。
最后一次线下演出,是在一个商场开业典礼上——老板不在乎名声,只在乎流量。俞子安唱到一半,右腿突然痉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舞台上。
台下哄笑声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抬起头,在人群边缘,看见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虽然遮得严实,但俞子安认出来了——贺兰山。那个曾经在病床边为他落泪的队长,正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他,分明在录像。
下台后,老板还笑着给他塞了几百块,说了句“效果不错”。
那天晚上,俞子安回到这间月租八百的出租屋,吞下了半瓶安眠药。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青年对着那面布满裂痕的穿衣镜——他用拳头打碎的,一遍遍练习着再也无法完成的舞步。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沿着下巴滴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口型在反复嘶吼:
“我可以……”
“我真的可以……”
顾烁撑着床沿坐起身,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回忆到这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他走到镜子前。
镜中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五官精致得近乎脆弱——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易碎感”美貌。顾烁尝试抬了抬手,镜中人也抬手,动作慢了半拍,指尖无法抑制地细微颤抖。
这具身体,就像一台信号严重延迟的老旧机器。
“永久性损伤……”顾烁低声重复这个诊断。
与此同时,胸腔深处涌起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滚烫的情绪——不甘心,死也不甘心。那情绪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这具躯壳。
就在这一刻,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突兀响起:
【检测到强烈执念共鸣,舞台修正系统激活。】
【宿主:俞子安/顾烁】
【身体状况:神经损伤(中度),运动协调性丧失42%,声带轻微劳损】
【当前任务:完成一次完美舞台表演】
【系统初级功能解锁:次数转化熟练度】
【功能说明:针对特定表演曲目,只要在身体承受极限状态下完成规定次数练习,即可在正式演出时激活‘自动完美演绎模式’。注意:该模式每周仅可使用一次,每次持续不超过5分钟,结束后将产生24小时‘神经痛’副作用。】
【商城功能(暂未解锁):体能药水(可维持24小时高强度精力,副作用随机)】
【首支目标曲目:《蜕》(STARLIGHT出道曲)】
【需完成练习次数:200次(当前0/200)】
【温馨提示:每次练习必须达到60%以上完成度,否则不计入次数。】
顾烁——或者说,现在该叫俞子安了——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他恍惚看见了两张面孔。
胸口处沉甸甸的闷痛,是不甘在发酵。
“你想让所有人看到,你可以。”顾烁对着镜中人低语,也对着脑海中那个尚未散去的执念,“好。”
“就当是还你这具身体的人情,我替你做到。”
话音未落,刺耳的手机铃声炸响,将他从短暂的慨叹中拽回冰冷的现实。
来电显示:房东。
顾烁按下接听,听筒里传来不耐烦的女声:“俞先生,你这个月房租已经逾期七天了。最晚下周,再不交钱就收拾东西走人。”
挂断电话后,他翻出原主的钱包。银行卡余额:73.54元。花呗欠款:八千。公司合约虽然未解约,但已停发底薪半年。
他环顾这间狭小的出租屋,开始翻找。在衣柜最底层,找到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面料一般但款式勉强过关。床底下拖出一台用了三年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积着薄灰。充电线在抽屉里,连着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给手机充上电,开机。
微信消息如爆炸般弹出。大多是催债信息:“俞先生,您的分期已逾期……”“请尽快处理欠款……”夹杂着几条前队友林煜礼貌而疏远的问候:“子安,最近还好吗?”以及一条来自贺兰山三天前的消息:
“子安,听说你最近经济困难,需要帮忙吗?毕竟兄弟一场。”
顾烁盯着那条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他没有回复任何人。从仅有的几件衣服里挑出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戴上口罩,出了门。
。
接下来的三天,他打了三份工:早上六点到九点,在便利店理货;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餐厅后厨洗碗;傍晚五点到八点,外卖配送。每份工都是日结,每天收入不到两百,还要除开吃饭和止痛药。
晚上九点,回到出租屋,战斗才真正开始。
他把唯一一张桌子挪到墙边,清出五平米的空间,用pdd买来的蓝牙音响播放《蜕》的伴奏。
第一次尝试,音乐响起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反应让顾烁都忍不住有些动容。
不是因为他不会,而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此深刻,每一个节拍、每一个动作都刻在脑海里,却无论如何也执行不到位。
转身,左脚绊右脚,踉跄摔倒。
爬起来,再跳。手臂抬起的角度偏差,动作变形。
再来。呼吸跟不上节奏,唱到一半岔气咳嗽。
仅仅十分钟,汗水已经浸透T恤,后背处和腰间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双腿像灌了铅。顾烁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当前完成次数:0/200】
系统冰冷地提醒。
顾烁却笑了,笑声嘶哑。十九年的打拼,什么苦没吃过?刚入行时在零下十度的水里拍戏,吊威亚摔断肋骨,为角色减重二十斤饿到晕厥——尽管如此,事业仍然像是死水一样翻不起一点动静。
而现在,尽管痛苦,至少尚有终点。
“再来。”他对自己说。
第四天,打工,练习,摔倒,爬起来。
第五天,打工,练习,喉咙唱到嘶哑。
第六天,打工时因为忍不住手抖打碎了一叠盘子,被扣了半天工资。晚上练习到凌晨三点,隔壁住户砸墙抗议。
第七天,【当前完成次数:17/200】。
进步微乎其微。身体像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最可怕的是神经的滞后感——大脑发出“抬手”的指令,手臂要半秒后才有反应。在瞬息万变的舞蹈节奏里,半秒就是天堑。
但顾烁开始摸到一点门道。原主的肌肉记忆虽然受损,却并未完全消失。他试着不依赖“思考”,而是让身体本能地去跟随音乐——就像瘫痪病人通过重复训练重建神经通路。
第八天深夜,当第43次练习结束时,顾烁瘫在地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汗水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渍。他躺在地上,直接就这样睡着了——也可能是晕过去了。
。
两周后。
【当前完成次数:199/200】
顾烁站在清空的房间中央,呼吸平稳。这两周里,他体重掉了十斤,眼下乌青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但眼神却淬炼出一种近乎凶狠的亮光。
打工,练习,打工,练习。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靠意志力硬扛。尖锐的疼痛成了习惯,喉咙的嘶哑成了常态。唯一的好消息是,系统计数在稳步增长,从最初一天只能完成几次,到现在每天能完成三十次以上。
身体的滞后感依然存在,但顾烁找到了应对方式——预判。就像下棋,提前三步想好动作,给神经延迟留出余量。这需要恐怖的计算力和专注度,每一秒都像在钢丝。
最后一次练习。
音乐响起。前奏是清脆的钢琴音,顾烁缓缓抬头,眼神从茫然到聚焦——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情景演绎:一只困在茧中的蝴蝶。
第一段主歌,动作缓慢,挣扎,如同被无形丝线束缚。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转身,都带着滞涩的痛苦,却又精准地卡在节拍上。
副歌来临,鼓点加强。顾烁的身体开始加速,旋转,跳跃——依然不够流畅,却能看出每个动作原本应有的锋芒。就像破损的刀刃,依然能折射出寒光。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顾烁单膝跪地,头深深低下,肩膀剧烈起伏。
【当前完成次数:200/200】
【目标曲目《蜕》已解锁,自动完美演绎模式可激活】
【副作用提示:演出结束后将承受24小时神经剧痛,请提前做好准备】
顾烁抬起头,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他走到电脑前,打开微博。
贺兰山正在直播。标题很温情:“和粉丝聊聊心里话”。
画面里的男人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素颜出镜,笑容温暖,弹幕里一片“哥哥好温柔”“期待哥哥新舞台”。
顾烁注册了一个新账号,ID叫“桉”。他充值了直播平台最贵的礼物“星河战舰”,一次连线机会需要十个——花光了他所有钱,还倒欠。
点击,发送连线请求。
直播间里,贺兰山看到突然弹出的VIP连线请求,明显愣了一下。这种礼物通常来自土豪粉丝,他习惯性露出营业笑容:“谢谢‘桉’的星河战舰,那我们连一下这位粉丝……”
连线接通。
顾烁这边没有开摄像头,只有一片漆黑。
“这位朋友,想聊点什么吗?”贺兰山温声问。
顾烁调整了变声器,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贺队长,听说STARLIGHT要解散了?”
弹幕瞬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