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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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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晏没有任何犹豫的跟了上去。
江辞脚步未停,径直穿过霓虹初上的商业街,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谢清晏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不问去向,只是信任地跟随。
巷子尽头,一家门头设计前卫、闪烁着幽□□光的极速网咖映入眼帘。江辞似乎对这里很熟,推门而入时,前台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小哥抬眼瞥见是他,熟练地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谢清晏身上好奇地停留了一瞬。
“老地方?”小哥问。
“嗯。”江辞应了一声,递过证件,带着谢清晏穿过弥漫着淡淡烟味和键盘敲击声的大厅,走向最里侧一个安静的包间。
包间不大,两张并排的高背电竞椅,两台配置顶级的电脑屏幕幽幽发光。这与谢清晏认知中的书斋或茶馆截然不同,充满了他尚不能完全理解的现代科技感。
江辞没有解释,径自在其中一台电脑前坐下。开机,蓝色的荧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他的手指搭上键盘,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专注,甚至带上了某种冰冷的锐利,仿佛一名战士进入了属于他的战场。
谢清晏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没有去看屏幕,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了物理课本。他没有问我们来此作甚,也没有对周遭的环境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是默默翻开书页,就着包间内略显昏暗的灯光,沉浸到那些令他头痛却又不得不征服的公式里去。
一时间,包间里只剩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江辞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的、清脆而密集的“咔哒”声;以及谢清晏偶尔翻动书页的、轻柔的“沙沙”声。
江辞的屏幕上一串串复杂的代码飞快滚动,黑色的背景映衬着绿色的字符,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数据星河。他眉头微锁,眼神紧盯着不断跳动的指令和反馈。
他在追踪、分析,利用技术手段寻找那个视频上传的源头和各个传播节点的漏洞。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这显然不是他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也许在过去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这个昏暗的包间和这台冰冷的机器,就是他逃避现实、对抗外界伤害的堡垒。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江辞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的滚动停止,弹出一个简洁的操作成功提示。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向后靠进椅背,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像是从那个由代码和指令构成的世界里抽离,重新感知到周围。他微微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谢清晏安静的侧脸。
谢清晏微微低着头,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正对着一道电路图凝神思考,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着,似乎试图理解电流的走向。屏幕的微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种奇异的、与这个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宁静书卷气。
他完全没有被键盘声干扰,也没有对江辞正在做的、或许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事情流露出丝毫好奇或担忧。他只是在这里,在他身边,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包裹了江辞。不是孤独,不是警惕,也不是面对麻烦时的烦躁。而是一种平静的、带着暖意的安全感。好像无论他在做什么,无论他来自怎样不堪的过去,正在面对怎样棘手的麻烦,总有一个人,会毫无条件地坐在他身旁,给他一个不受打扰的、安静的角落。
江辞没有出声打扰谢清晏。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清晏又翻过一页书,看着谢清晏因为解出一道辅助线题而眉头微展,看着谢清晏偶尔因为遇到难题而轻轻咬住下唇……
直到谢清晏的肚子再次发出轻微的抗议声,在安静的包间里格外清晰。谢清晏这才从书本中惊醒,有些赧然地捂住腹部,抬头看向江辞,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操作,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个……”谢清晏开口,想问视频的事,又觉得不该问。
“视频问题解决了。”江辞言简意赅,关掉了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源消失,包间内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门外走廊透进一点微光。“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传播了。”
他没有详细解释自己做了什么,谢清晏也默契地没有追问。他只是点了点头,合上书本,轻声说:“今夜你作何打算?”
“你先回去吧,我就在这里过夜。”
那个家,早已不是归宿。
谢清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你还没吃晚餐吧,肚子不饿吗?”
“等会随便吃点就行,你不是早就肚子饿了吗,快回去吧。”
谢清晏想起班主任欲言又止的神情,鼓起勇气道:“你没吃晚饭,也无处可去,不如去我家吧……”
江辞怔住。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弄懂!吃饱了我还想请教你。”谢清晏越说越小声,声音低到微不可闻。他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江辞拒绝的心理准备。
江辞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
没想到江辞竟然同意了!谢清晏脸上立刻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如同春冰初融。他利落地帮江辞收拾好书本,两人一同离开了网咖。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谢清晏领着江辞,穿梭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最后拐进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老城区,在一栋透着温暖灯光的两层自建房前停下。
“爸妈,我回来了!我带了我同学来。”谢清晏推开虚掩的房门,声音里带着轻快的暖意。
饭菜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这是家的温度。
系着围裙的谢母从厨房探出身,看到儿子和身后那个身形高挑、面容俊秀却有些苍白的少年,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哎呀,是同学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正好饭刚做好,也没什么好菜,同学你别客气!”
客厅不大,家具简朴,却收拾得窗明几净。
当江辞站在谢家简朴的客厅时,终于明白谢清晏身上那份澄澈从何而来。
谢父也笑着从里屋走出来招呼。这份毫不设防的、质朴的热情,让站在门口的江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习惯了冷漠、审视与厌恶,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善意。
他看着桌上那几盘冒着热气的家常菜,看着谢清晏自然地为他拉开椅子,听着谢母关切地询问“孩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白?”,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慌忙低下头。
得知江辞是来给儿子补课的,谢父谢母连忙张罗着热饭布菜。
“同学第一次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谢母亲自给江辞盛了满满一碗饭。
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江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曾为他做过这两道菜,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母亲做的家常菜了。他急忙低头,掩饰发红的眼眶。
晚饭的气氛温馨而简单。谢母不断给两个孩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学习费脑子”,谢父则憨厚地笑着,问些学校里的寻常事。江辞一直有些拘谨,但这一桌热腾腾的家常菜和谢父谢母毫不作伪的关怀,让他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安静而认真地吃着碗里的饭。
饭至半酣,谢清晏忽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他的动作吸引了父母的目光,连一旁安静吃饭的江辞也抬起了眼。
“爸妈,”谢清晏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略有不符的郑重,“儿子有一事相求。”
“啥事?说吧。”谢母爽快道。
谢清晏的目光转向江辞,随即又看回父母,语气恳切:“江同学家中这两日有些不便,能否留他在家中暂住?”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者,模拟考在即,我尚有许多疑难需向他请教,若他住我们家,切磋问学也方便。”
此言一出,饭桌上静了一瞬。
谢父谢母显然没料到儿子会提出这样的请求,脸上闪过惊讶。谢母下意识地看向江辞,眼中是淳朴的关切:“小辞家里是有什么事儿吗?你爸妈知道吗?这总得跟你家里人说一声才行啊。”
这是最合乎常理的问题,也是最让江辞难堪的问题。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收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个“家”和“家里人”,此刻是他最不愿提及的阴影。他该怎么回答?说那个父亲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去向?还是说那个所谓的家他根本不想回去?
就在江辞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编织一个合适的谎言时,谢清晏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斩钉截铁的确信:
“妈,您放心。此事,我已与江伯父、江伯母通过电话,他们欣然应允了。伯父还说,江辞能来咱家与我一同学习,他很是放心。”
谢清晏说得如此自然流畅,眼神坦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甚至在提及电话这个他其实并不太熟悉的现代物件时,也没有丝毫磕绊。
江辞猛地侧头看向谢清晏。昏暗的灯光下,同桌的侧脸轮廓清晰,神色平静无波,只有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在桌下父母看不到的角度,极快地闪过一丝安抚和笃定。
谢母听儿子这么说,又看看江辞沉默的样子,疑虑顿消,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哎哟,你看你这孩子,都问好了不早说!这有啥不行的!就是咱家条件一般,小辞你别嫌弃就行!我这就去给你收拾收拾,把柜子里那床新被子拿出来,晚上你们俩挤挤!”
谢父也笑着点头:“同学间互相帮助,应该的,应该的!小晏,你可要好好跟人家江辞学习!”
谢清晏的成绩,谢父谢母早就顺其自然了。但看到儿子愿意主动学习,并且还有同学愿意给儿子补课,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别说拒绝了,他们巴不得江辞多住几日呢。
江辞低下头,看着碗里谢母刚夹过来的菜,鼻腔里那股熟悉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似乎还混杂了一丝别的、滚烫的东西。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润守礼、甚至有些古板的同桌,为了保护他,竟能如此果断地编织了一个如此周全的谎言。
他没有戳破。他也不能戳破。他只是在桌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谢清晏的手背,然后迅速收回。
这是一个无声的、笨拙的,却重逾千钧的感谢。
谢清晏感受到那转瞬即逝的触碰,眉眼微弯,继续若无其事地给江辞夹了一筷子菜:“江辞,你尝尝这个,我妈做的烧茄子是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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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谢母抱出蓬松的枕芯被芯,在客厅里利落地套上浆洗干净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素色被套。她一边忙活,一边听着儿子房间里传来的低语声。
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灯光。谢清晏和江辞正并排坐在书桌前,头几乎凑在一起,对着摊开的数学试卷。谢清晏指着其中一道题,眉头微蹙:“此处为何要作这条辅助线?依据何在?”
江辞的声音低沉清晰,笔尖在图形上轻轻一点:“这里,看见没?这两个角是隐藏的互补关系,不拉这条线,条件就散了。”
谢母探头看了一眼,两个少年专注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美好。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轻轻敲了敲门框:“你俩别学太晚啊,早点洗漱休息。热水器烧好了,小晏,柜子里有新毛巾,给你同学用。”
“知道了。”谢清晏抬头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回试卷上。
时间在笔尖与纸页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屋内安静。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时针悄然滑向了12。
江辞讲完最后一道题的变式,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一阵强烈的疲惫感骤然袭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这疲惫不仅是今日的劳神,还是此时此刻全然放松下来的自然反应。
谢清晏听到哈欠声,猛地从题海中惊醒,转头看到江辞眼下的淡淡青黑和难掩的倦色,心中立刻涌上歉疚。
“抱歉,是我耽搁太久了。”他迅速合上书本,语气带着真切的不安,“我们去洗漱吧。你去一楼的浴室,我去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