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坟》最后一枪

6、五． 天光

　　一日罗信手执钝斧，至院中劈柴，听楼上的秀才又在背书。一阵冷风吹过，那秀才便声音打个哆嗦，拐个弯，把窗关了。罗信一斧劈下，圆木裂作两半，木中竟见出鞋大一只肥蛙来，周身遍布黑色小虫，作细细啃食状。一旁洗碗的二黑大惊，以为不祥，请了账房先生来看。账房稍看了一眼，便道：“乃是孤独地狱。”二黑问解，账房说：“不妨不妨，这种地狱受苦方法，主处，时长皆无定，冰缝岩窟，灶瓦磨盘之中都并不少见的。然所谓看似不苦，其实苦甚。你瞧那蛙，还活的不是？”二黑捡起根树枝将那蛙身一戳，果见动弹。等账房走了，他便连木头拎起甩进了隔壁绸缎庄的后院，又回头瞪罗信一眼。罗信不以为意，又要劈柴，手心里却冒出些微冷汗来。
　　夜里罗信躺在柴房的稻草堆上，想起此事，渐觉恐怖非常。却从此每逢托人寄信，或是打听钱庄有无银两汇入，因被二黑几个笑作痴汉等婆娘的时候，也便当真有些痴想：前日他劈出一个蛙来，不知明日将他坟茔劈开的又将是何人。
　　数百年之后，天下百姓都剃光了前面半个脑壳，梳起了一条大独辫，如今尚还叫做“黑衣大食”的那伙人便传了一本书进来，叫做《天方夜谭》。书里说到一个魔鬼，被封在瓶内丢入了大海。那魔鬼在海底，第一百年时想，谁若救了我，便让他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没人来救他。第二百年时想，谁若救了我，便替他挖出地下所有宝藏。仍没有人救他。第三百年时想，谁若救了我，便满足他三个愿望。还是没人救他。第四百年时便想，谁若救我，我便杀了他。
　　罗信是不知道这个故事的。那日他端了漆盘自后院走进大厅，转头瞧见一人身着烈焰一般红黑二色衣靠，一手执箸一手举杯，正作风卷残云，心中便咯噔一震，定在原地。到了此时，他仿佛很有些茫然，腐坏了的血倒流起来，对着那坟茔上面开阔了的天光，竟不知何去何从，不由问道：
　　“袁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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