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句》落汤西瓜皮

2、素食主义

　　十六层总裁私厨，火上的鹿茸菌菇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外面雨滴拍打着落地窗，屋内香味飘散流动着暖意。

　　丞寰宇挽起衬衫衣袖，动作优雅地将一勺松露焗百合放到面前人的空盘中。

　　“尝尝，味道不错，有滋补功效。”

　　“谢谢寰宇哥，”傅宣奇低着头，拿起筷子将黏连的百合一片片分开，在盘中摆了又摆造型，却迟迟没有举起送到嘴里。

　　丞寰宇正端着茶杯啜饮，在缝隙中瞥见青年的举动，放下杯子询问：“不合胃口？”

　　傅宣奇猛地抬头，眼神有一丝亮光，复又收起期待，张口艰难咽下一片百合，小声回复：“没有，挺好吃的。”

　　演技真烂。

　　丞寰宇微微勾唇，心想这个弟弟和小时候一样，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每次上了饭桌，他都只挑拣荤菜放碗里，对所有时蔬都避之不及。

　　但正是这样，他偏要让家里的王婶多做素食，还要往米饭里混上玉米粒和胡萝卜丁，盯着傅宣奇把饭吃完一粒不剩。

　　幼时傅宣奇抗议过，嚷嚷着寰宇哥虐待小孩。

　　丞寰宇就装作委屈地说：“小奇，我是素食主义者，闻多肉味会吐。”

　　小傅宣奇心地善良、懂事体贴，后来就没再哭闹，每次吃饭都会叮嘱做成全素宴，只留一小碗荤菜放到自己面前。

　　只可惜长大后，原本十分黏他依赖他的小孩，没了以往的热络，每次见他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丞寰宇绝对不会认为是自己性格的问题。

　　只将其归结为两人一个工作一个读书，聚少离多，十年的代沟不可跨越。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出差，后天又要飞去挪威，能和傅宣奇吃上这顿饭已是不易。

　　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一个月前傅母生日的时候。

　　“穆伯母身体怎么样？”丞寰宇放下碗筷，拿热毛巾擦了擦手，关切问询。

　　穆芝是傅宣奇的母亲，在四十岁时生了一种罕见病，傅父为了带妻子去国外治病，把12岁的傅宣奇托付给世交的丞家。

　　正值丞家父母公司办得如火如荼，在海外抽不开身，22岁的丞寰宇便扛起带孩子的重担。

　　直到小豆丁长成身姿绰约的俊朗少年，成年的傅宣奇才被送回傅家。

　　“从国外疗养回来精神好了不少，”傅宣奇拿筷子戳了戳剩下的半碗米饭，实在是干巴的咽不下去。

　　“一会儿去我办公室取东西。”

　　“寰宇哥...其实你不用麻烦，这病最好的医院都没有治疗方法。”

　　丞寰宇听不得这种丧气话，扔下毛巾站起身，斜睨了傅宣奇一眼：

　　“怎么这么没出息，人工智能才出来几年，现代医疗技术发展的速度是你能想到的？”

　　电子手表闹钟响起，提醒下午的新品研讨会马上开始。

　　丞寰宇看了看窗外，雨势渐大没有要停的意思，便下了命令：“你在办公室待着，开完会我送你。”

　　傅宣奇想要反驳，但看到男人不容抗拒的眼神，自动闭嘴把话咽下了肚。

　　临出门前，丞寰宇随口对厨师说道：“做个糖醋小排端过去，看着他把饭吃完。”

　　本来四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快到五点时天空却又电闪雷鸣，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一道闪电划过大楼窗外，照亮了会议室内表情凝重的众人。

　　陆游森看看手表，原定一个小时就能开完的会，现在已经开了三个小时。

　　早上他以为总裁得了失心疯，现在看来对方是瞒着他早有打算。

　　“为什么重组？”苏林逸拍案而起，表情不可置信又愤怒无比，“丞总恕我直言，根据报表数据，新品销量环比上升了65%，这种时候人事调动不好吧。”

　　有了带头冲锋的人，一边的汪侑民应声附和：“对啊，丞总这样不是动摇军心吗？”

　　“闭嘴。”

　　“没你说话的份。”

　　一个只会拿别人当枪使的小人。

　　丞寰宇懒得搭理姓汪的，他将U盘递给陆游森，大屏上很快展示出这几年的珠宝设计图。

　　PPT一页页滑动，丞寰宇声音平静却威严：“我就问一句，以苏设计师的眼光来看，这几年锦鸿珠宝的市场竞争力在哪儿？”

　　苏林逸没吭声，其实她内心清楚，现在的大市场环境，要么走少而精的贵价定制款，要么走符合大众审美的低价普适款。

　　锦鸿珠宝难就难在，竞争不过发展了几个世纪的国外品牌，又放不下身段去和小公司抢食。

　　丞寰宇接着说：“今年销量上涨我不否认，但较前几年涨幅明显下降，出现严重的后劲不足。”

　　“是什么原因，我想诸位都清楚。”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每个人眼中都有对命运铡刀即将落下的恐惧。

　　丞寰宇把档案文件扔到桌子上，对长达三小时的会议做了收尾：“名单已经做好了，谁有异议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汪侑民一把捞过文件，看到岗位调动上设计师助理都算不上的打杂工作，后槽牙都咬酸了，他恨恨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嘴上不敢说一句不从。

　　丞寰宇心情不佳，拉门的动作都粗暴了些，突然，一个人影从外面踉跄着扑到自己怀里。

　　傅宣奇紧拽着男人的西装领，抬起头尴尬地笑笑，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松开。”

　　丞寰宇蹙眉不客气道，定制西装的面料不能被拉扯，容易变形。

　　“哦...”傅宣奇立正站好，不敢惹发火的大魔王。

　　后备箱被塞满补品，库里南缓缓驶离了锦鸿大厦。

　　车内异常寂静，副驾的傅宣奇从刚才被凶开始就没再说过话，低着头飞快打字和别人聊天。

　　行到路口等灯时，丞寰宇率先开了口：“生气了？”

　　“没有，”副驾的人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嘴唇紧抿，眼睛眨地频率变快。

　　明明在说谎。

　　丞寰宇不打算拆穿也不会继续追问，他不喜欢频繁提问，显得不成熟又没自信。

　　车内又陷入安静，傅宣奇反而坐不住了，他从小脾气就来得快去得也快，丞寰宇能先低头过问他的气也就消了。

　　他瞟了身边人好几眼，没忍住挪了挪屁股，探过头好奇问道：“寰宇哥，为什么要重组设计团队？”

　　原来从这里就听到了。

　　丞寰宇收回余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车流，开玩笑说道：“不是如你所愿吗？锦鸿珠宝款式老土，比不上后起之秀...”

　　“打住！”傅宣奇拔高声音，盖过了某人记仇地复述。

　　他表情变得很沮丧，扯着丞寰宇的衣袖低声道歉：“我不该这么说的，让你难受了...”

　　丞寰宇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哪真得会和小十岁的弟弟置气，他就是...觉得对方说的不无道理。

　　如果说之前只是动了念头，那傅宣奇的话语就是最后一枚砝码，让他坚定了改变的决心。

　　袖子上的手还不松开，傅宣奇欲言又止。

　　丞寰宇像是装了360度全方位摄像头，马上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有话直说，我是你哥你怕什么？”

　　“又不是亲的...”傅宣奇小声嘟囔，接着大胆直言，“设计其实很需要灵感，只是一味打压，再好的设计师也会被消磨掉热情。”

　　“......”这傻小子是在替苏林逸抱不平，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

　　见对方沉默不接话，傅宣奇顿觉不妙光速低头认错：“对不起，我多嘴了。”

　　车缓缓停到路边，丞寰宇保持着语调冷静，直接转移了话题。

　　“公司员工用不着你操心，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毕业论文。”

　　傅宣奇瞬间哀嚎，他握紧拳头软绵绵地捶向男人，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胳膊连带着身子被一把拉了过去。

　　丞寰宇将青年的灰卫衣袖子往上一推，对方白皙光滑的皮肤暴露无遗，手腕上一点梅花痣格外引人注目。

　　他不在意对方细微的挣扎，执着地用宽大的手覆住细弱的手腕，仔细比了又比。

　　在傅宣奇疑惑的目光中，相当自然地松开手，替对方解开了安全带。

　　“到家了，”他随意摸了摸对方的头，长腿一跨迈出库里南。

　　伴随着一阵风灌入车内，傅宣奇泛红的耳廓被吹得痒痒的。

　　“莫名其妙，”他垂眸摸了摸耳朵。

　　丞寰宇朝等在门口的穆芝和傅靖西点点头，招呼管家把车上的补品搬去家里。

　　“寰宇太客气了，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来。”

　　“应该的。”

　　丞寰宇瞅了一眼停车处，掏出兜里的纸张塞进穆芝手里。

　　“伯母，这是西洲那边的古方，我让人每天煎好药送过来。”

　　穆芝很感动，握住面前人的手，轻声道：“以前让你带小奇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还得操心我这个老太婆的身体。”

　　还是那句“应该的”，比起从小到大见面屈指可数的亲生父母，丞寰宇时常觉得傅家人更像是自己的家人。

　　傅宣奇磨蹭了半天才下车走过来，懒洋洋地喊了声“爸”、“妈”。

　　穆芝抬手接过他的电脑包，揽着自家儿子殷切问道：“怎么没精神？生病了？”

　　当医生的傅靖西不客气地说道：“是得了软骨病吧。”话音未落，胳膊便挨了妻子一巴掌。

　　他只好作罢，转而对身边的丞寰宇温声说道：“寰宇别走了，家里饭已经做好了。”

　　“素菜多吗？”傅宣奇转过脸下意识问道。

　　“不是你发消息让多做些？”傅靖西嫌弃自家儿子明知故问。

　　丞寰宇看了看傅父，又看向赖在穆芝怀里的傅宣奇，轻笑着应了邀请。

　　傅家餐桌氛围和丞家大不相同，丞寰宇夹起笋片，默默咀嚼吞咽。

　　一旁的傅宣奇给母亲讲了个笑话，逗得穆芝掩面直乐。

　　傅靖西很是无奈，但还是纵容妻儿的行为，给两人盘中都夹了块排骨，提醒他们菜要凉了。

　　穆芝笑累了，眼神亮亮地看向沉默的男人，“小宇今年三十四了吧？”

　　丞寰宇咽下食物，将碗筷摆放齐整，双手交握着点点头。

　　“不用这么拘谨，”五十多岁的女人慈眉善目，毫无长辈的架子，她偏头柔声道，“我这里有个不错的孩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一瞬间，欢腾的餐桌安静下来。

　　“哐当。”

　　傅宣奇的筷子掉到盘子上，他排骨都顾不上吃了，瞪大眼睛看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