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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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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里静悄悄的,只有窗棂外漏进来的春日暖阳,一寸寸漫过梨木书案。黎运正临着一帖簪花小楷,身姿坐得端直,肩头松展不塌,鸦羽似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颈上细腻的绒毛在日光下泛着一层极淡的金光,笔尖落纸时,腕子轻转,墨痕清隽,连呼吸都轻缓得像拂过书页的风,整个人透着一股浸在墨香里的清冷恬淡,瞧着便叫人心安。
谢九拧着眉头,咬着笔头看着被糟蹋的张张画纸,黑墨凝在纸上,晕开一团团难看的墨迹,画画的兴致被消磨殆尽。谢九眼神偷瞄向书案前临帖的黎运,从她垂落的眼睫,到握笔时露出的一截皓腕,再到那截被日光镀了金的脖颈。脑子不自觉想着,这般画面,若是坐在这画案前的是黎运,定能将人请进画里。可转念又想,哪有人能画自己?话本子里能灵魂出窍的修仙大能应当可以,思及此,脑子里自动冒出黎运灵魂出窍飘在半空请自己入画的画面。被自己的荒谬想象逗的一乐。
把荒谬的画面甩出脑袋,谢九又琢磨起黎运若是在修仙界,该是何等人物。定是仙门中的正道魁首,一袭白衣不染尘,抬手便能引清风明月,是人人敬仰的仙门典范。那自己呢?谢九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盛京修仙传》话本里那个总被正派追着打骂的反派魔尊,代入了自己。等下次那作者来楼里交稿,定要让他给魔尊加点创作,怎么能全程就欺负他一个。
黎运收笔时,腕子轻轻一顿,干净利落得收尾。抬眼便瞧见谢九对着满桌宣纸神游,连她走到近前都未察觉。近了才看见谢九的额角下巴都沾上了墨痕,修长的手指上更是墨渍斑斑。黎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轻唤一声:“九王爷。”
谢九被唤回神,撞进黎运含笑的眸子里。黎运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指尖轻点了点谢九的下巴,又指了指谢九沾墨的手。转身唤来楚楚端来铜盆。
谢九洗去墨痕,重新坐回黎运对面,手里捏了颗脆生生的梨,咔嚓咬下一大口,甜汁溢满口腔。看着黎运正拿软布擦拭棋盘,瓷白的棋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试探着开口道:“我觉着我同岁岁一样,在画画上半点天赋都没有。你看看要不要教我些别的,不然我的画作哪日要是不慎传播出去,旁人打听我师从何处,怕是会损了你的名声,如此我定会心生愧疚,寝食难安。”
黎运擦拭棋子的手一顿,挑眉抬眸,眉梢眼角都漾着浅淡的笑意:“九王爷真是为臣女考虑周全,不过九王爷怎知,臣女正准备教你些别的?”
谢九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追问:“教什么新东西?”
黎运目光轻轻落在眼前的棋盘上,笑意更深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便是九王爷眼前之物。”
谢九凑到棋盘前,指尖自然的捻起一颗黑子,落子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黎运,眉梢带笑:“你先落子?”
“九王爷会下棋?”谢九自然的动作出乎黎运的预料。
谢九语气带着几分得意的说道:“不仅会,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厉害,你快落子吧。”
黎运也不推辞,玉指拈起一枚白子,指尖轻点,落在棋盘天元之位,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几分清雅的韵味。
谢九捏起黑子落在白子旁,明目张胆地“挑衅”。
黎运的白子步步紧逼,逐渐对黑子呈包围之势。
谢九丝毫不慌,指尖捻起黑子落下,步步藏锋,看似平淡的一招,转眼便能生出三分凌厉杀势。
黎运捏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的谢九,眼底藏着几分真切的讶异。心头一凛,再不敢有半分懈怠。她垂眸凝思,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指尖抚过冰凉的棋子,反复推演着棋路,落子防守。
棋盘上一时风起云涌。谢九布下的黑棋看似被围得水泄不通,却在边角处留了暗线,轻轻一子落下,便如醍醐灌顶,瞬间盘活全盘;黎运则将白子辗转腾挪,硬生生从死局里撕开一道口子,反将黑棋的腹地蚕食了半分。两人你来我往,一子落错便可能满盘皆输,书楼里的空气都似凝了几分,只余落子的轻响,和偶尔掠过窗檐的风声。
直到最后一子落下,谢九的黑子堪堪占了半目优势,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黎运将棋子放回棋笥,唇角扬着真切的笑意,眼底的惊艳未褪,“九王爷棋艺竟这般好,今日对弈真是畅快极了。”
谢九眼底带着博弈后的几分亮泽,笑道:“一点点好,一点点好。”
黎运将散落的棋子一一归拢,一边复盘一边好奇问道:“九王爷这般棋艺,是师从何人?”
谢九想起封地的日子,唇角弯了弯:“封地有一位流放来的老先生。那老爷子别的不爱,独爱找人对弈,教我下棋后,就常来我府里虐杀我。与他对弈,十有九败,好不容易赢一次,他说我偷棋。”
黎运闻言,眼中顿时亮起几分向往:“若是有机会,我倒真想同他对弈一局。”说着,她又想起自己说要教谢九下棋,忍不住轻笑出声,“今日倒是我班门弄斧了,原想着教王爷下棋,倒像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谢九真诚道:“会有机会的,我的封地永远欢迎你。那老头肯定很喜欢同你对弈,等你摸透他的棋路后。十赢九胜的人定然是你!”
黎运将手中白子轻轻搁在棋盘一角,抬眸看向谢九,眼底漾着几分不服输的笑意:“一局有些不够尽兴,九王爷可否再陪臣女下一局?”
谢九挑眉,指尖捻起一枚黑子转得飞快,尾音上扬的接话道:“当然。”
这一局黎运落子时步步谨慎,目光在棋盘上逡巡,连眉峰都微微蹙起。谢九桃花眼微眯,一手撑着下颌,指尖捏着黑子,似是漫不经心地往棋盘上一放,偏偏每一步都掐在黎运的棋路要害处。
日光渐渐西斜,落在两人交叠的手影上。黎运正思忖着如何突围,指尖刚触到一枚白子,谢九忽然伸手,指腹擦过她的指尖,将一枚黑子落在了她预想的落子点上。
“这里,行不通。”谢九的声音带着点得逞的笑意。
黎运咬了咬唇,索性换了枚棋子,抬手落在棋盘另一侧,语气带着点狡黠:“那便换条路走。”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的局势越发胶着。直到谢九落下最后一枚黑子。
黎运唇边的笑意漫开,眉眼弯弯的,像盛了一汪春日的水:“九王爷棋艺,确实一点点好。”
谢九故作矜持地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就一点点好,一点点好。” 话虽这么说,那双眼睛里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
黎运收了棋局,抬眼往窗外瞥了瞥。暮色已经漫过了院墙,将檐角的飞翘染成了淡墨色,檐下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竟已到了晚膳的时辰。
黎运转眸看向对面正把玩棋子的谢九,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声音温软:“今日与九王爷对弈的尽兴,一时忘了时辰。九王爷今日不如留下用顿便饭?粗茶淡饭,不比王府的珍馐,还望王爷莫要嫌弃。”
谢九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几乎是立刻应道:“不嫌弃!。”
黎运弯唇一笑,扬声唤了侍女进来:“楚楚,去回禀母亲一声,说我今日在书楼用膳,晚些再去给她请安。”
楚楚福了福身,应声退下。
暮色漫进书楼时,楚楚端着晚膳轻手轻脚地进来,红木托盘上摆着两副细瓷碗筷,几碟精致小菜冒着袅袅热气。
黎运将棋盘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方干净的案面。谢九自觉地挽了挽袖口,伸手去帮楚楚布菜。黎运瞧着谢九的动作,眼眸中闪过思索。
黎运替两人盛好白粥,粥上各卧着一枚剥好的茶叶蛋。谢九坐下便夹了一筷子粉蒸肉,软糯的肉质裹着荷叶的清香,入口即化。吃得眉眼舒展,像只餍足的大猫。
黎运看着谢九满足的神情,伸向清炒蔬菜的筷头转向粉蒸肉。
一顿饭吃得干干净净,谢九不仅把粥喝得净光。连带盘里的青菜和碟子里的小菜都吃得干净。黎运发现谢九不是一口气把东西全吃干净,而是等自己放下筷子,确认自己吃饱以后。才不紧不慢的把剩下的菜品尽数吃完。
黎运望着谢九把最后一口粥送入口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边缘,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书楼外的晚风卷着花香飘进来,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梨木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