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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惊蛰·旧债 ...

  •   崔子尧踏入正堂时,一身风尘未洗。
      深紫锦袍下摆沾着泥雪,美髯微乱,眉宇间带着疲惫。但他面容依旧俊朗如谪仙,虽已年过四旬,依然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气质,不愧是当年与谢旭孟并称“江湖二美”的存在。
      崔子尧见昝戎面色阴沉如铁,堂内气氛凝滞,他微微一怔,拱手行礼:“昝兄,冒昧叨扰,实乃事出有因。”
      昝戎端坐主位,并未起身还礼,只冷眼打量:“崔兄远在乐陵,怎有闲心此时来洛阳?”语带讥讽,字字带刺。
      崔子尧面露诧异,随即苦笑:“实不相瞒,小女傲雪下月及笄,以彤非要我来洛阳采买锦缎珠翠。我拗不过,只得亲自跑一趟,顺道拜会几位故友。”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不想今早听闻……白夫人出事了。”
      理由合情合理。
      但在昝戎听来,全是破绽!
      “听闻?”昝戎冷笑起身,步步逼近,“我剑南盟自事发便严密封锁消息。崔兄倒是耳聪目明啊!”
      崔子尧脸色一沉:“昝兄,此话何意?”
      “何意?”昝戎抓起案上那块染血蜀锦,狠狠掷于崔子尧脚前,“你自己看!这是在现场找到的,绣着你崔家半朵莲花!”
      布料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崔子尧俯身拾起,指尖触到莲花暗纹时,瞳孔骤缩。他细细摩挲裂口边缘,反复看了数遍,才抬头看向昝戎,目光锐利,“这确是我崔家特供蜀锦,但这裁口……太整齐了!”
      他上前一步,逼视昝戎:“分明是有人先用利刃精心裁下,再故意撕出毛边伪装打斗痕迹!昝兄也是江湖老手,难道看不出这是栽赃?!”
      “栽赃?”昝戎不退反进,两人相距不过三尺,“那你说,谁能拿到你崔家特供的蜀锦?谁又能——在这节骨眼上,巴不得剑南盟与紫霞馆撕破脸?”
      他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厉喝:“更何况——方才七尺山庄才送来密信,提及一桩旧事!你后脚就到!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崔子尧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什么旧事?”
      “你还装!”昝戎怒极反笑。
      他一把抓住崔子尧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凑到崔子尧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你与白若梅——有个儿子!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崔子尧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颤声质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昝戎松开手,踉跄退后两步,仰天惨笑,“哈哈哈……谢旭孟也知道!是他写信告诉我的。白若梅前脚让叶婉凝去找你们的儿子,后脚就失踪了。你说——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谁怕旁人知道你们有私生子?”
      崔子尧呆立原地,老脸涨红,支支吾吾,半晌才挤出一句:“可那孩子……两岁时就跌下悬崖了……当年凤鸣山率人搜寻了许久,终没寻到……怎么可能还活着?她又怎会现在突然要找儿子?”
      “凤鸣山?”昝戎笑声戛然而止,眼中戾气暴涨,“连凤鸣山都知道?!好哇,就我剑南盟不知,就我大哥到死都不知自己的妻子婚前跟人生了野种。可笑!可悲!”
      他笑声凄厉,在空旷的正堂回荡。
      崔子尧被他笑得心头惶然,强自镇定道:“先别说这些了!这都是十八年前的旧账,如今被人旧事重提,究竟为了什么?白夫人……莫不是被那幕后之人蛊惑,才起了寻子的念头?”
      昝戎止住笑,心头疑云更浓:“那你说,是谁在背后捣鬼?谁既能拿到你崔家蜀锦栽赃,又能知道十八年前的秘辛?”
      崔子尧摇头,神色凝重,“我可立誓,白夫人失踪之事,与紫霞馆绝无干系。我回客栈便命人彻查蜀锦之事,看是谁盗取了我崔家布料,栽赃陷害。”
      昝戎与崔子尧相对而立,二人眼中俱是审视、戒备、猜疑。
      良久,崔子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疲惫:“我来还有一事。若白夫人能平安归来,紫霞馆愿出八千金,以全昔日与剑南盟、与白家的旧谊。但——”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若有人借此事故意生事,想翻十八年前的旧账,搅乱江湖,紫霞馆也绝不容忍!”
      言毕,崔子尧不再多留,转身便走。
      至门口时,他脚步一顿,未曾回头,声音冷如冰刃,“昝戎,清醒些。莫被人牵着鼻子走。寻回白夫人,才是你剑南盟当务之急。十八年前的账……等眼前风波过了,我们再慢慢算。”
      话音落,紫袍身影已消失在廊外风雪中。
      昝戎独坐案前,盯着地上那块染血蜀锦,许久未动。
      南松、南柏轻步返回,见昝戎神色恍惚,对视一眼,南松低声唤道:“盟主。”
      昝戎缓缓抬头,眼中血丝未褪,却多了几分清醒的狠绝:“二位长老方才在门外,可听见了?”
      南柏叹息:“盟主,崔子尧之言不可尽信,但其所指疑点确实存在。元芷报信在前,崔子尧登门在后,再加上乌云庄叶婉凝索要万金……这背后,定有一双手在暗中推动,所图非小。”
      “我岂会不知!”昝戎颓然靠向椅背,声音嘶哑疲惫。
      他猛地坐直,眼中厉色暴涨:“承乾!”
      一直候在门外的昝承乾急步而入:“父亲!”
      “去账房支取一万两黄金,立刻装车!”昝戎斩钉截铁,“你亲自去乌云庄,送去酬金的三成,剩下的,三日后午时,城南十里亭,当面交割。但要白夫人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或白夫人少了一根头发——”
      昝戎眼底杀意如潮:
      “我要乌云庄上下,鸡、犬、不、留!”
      “是!”昝承乾心领命疾退。
      窗外,雪又大了。

      ***

      乌云庄内,灯火通明。
      叶婉凝斜倚在书房软榻上,卫良嘉跪坐在旁。阮亭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庄主,有客来访——七尺山庄元芷,困在西花园了。”
      叶婉凝眉梢微挑:“困了多久?”
      “半个多时辰。”阮亭书忍笑,“南门庄主设的‘千机幻阵’,他倒是能闯进来,却出不去了。”
      卫良嘉神色一凛:“庄主,此人深夜擅闯,恐有图谋。”
      “带他过来。”叶婉凝起身,整了整衣袍,“我倒要看看,七尺山庄这位三弟子,究竟想做什么。”
      片刻后,元芷由阮亭书引着踏入厅内,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沫。月白长衫在烛光下更显清逸,他神色从容,不见半分困于阵法的狼狈。
      见叶婉凝端坐主位,元芷拱手一笑,琥珀色的眸子在光影中流转:“叶庄主这园子,当真别有洞天。南门庄主的‘千机幻阵’名不虚传,在下险些就要在梅林里过夜了。”
      叶婉凝抬眸,与元芷四目相对。
      二人都听过各自的名声,却是头一次见面,不由呆了。
      “元少侠夜闯私宅,不知这是七尺山庄的规矩,还是谢掌门新教的礼数?”卫良嘉忍不住说道。
      “失礼失礼。”元芷猛然回神,忙拱手,笑意不减,“实在是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说。只好趁着夜色,来讨叶庄主一盏茶喝。”
      “哦?”叶婉凝指尖轻叩桌面,“什么话,需这般隐秘?”
      元芷笑意渐敛:“叶庄主可知,你三日后的十里亭,是个杀局?”
      厅内气氛骤然一凝。
      卫良嘉悄然移步,封住了元芷的退路。阮亭书的手按上了剑柄。
      叶婉凝却神色不变:“愿闻其详。”
      “十里亭外三里,昝戎埋伏了三百弓弩手,皆是剑南盟精锐。”元芷声音低沉,“亭内埋了火药,引线直通三里外的埋伏点。一旦引爆,十里亭方圆三十丈,寸草不生。”
      卫良嘉在一旁低声道:“庄主。”
      叶婉凝抬手制止了卫良嘉,“元少侠,多谢。”
      元芷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叶庄主果然……与众不同。”他拱手,“言尽于此,元某告辞。三日后十里亭,若需要援手——”
      “不必。”叶婉凝打断他,“这是我乌云庄的事,不劳七尺山庄插手。”
      元芷也不强求,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婉凝一眼,身形一晃,已消失在风雪中。
      厅内重归寂静。
      卫良嘉面色凝重:“庄主,若元芷所言属实,那十里亭之约就是死局。我们是否从长计议?”
      “不必。”叶婉凝走到窗前,望着元芷消失的方向,“昝戎想炸,就让他炸。我倒要看看,最后粉身碎骨的,究竟是谁。”
      叶婉凝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门外的雪发呆。
      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雪越下越大,将整座洛阳城裹成一片混沌的白。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婉儿……别报仇……会死更多人……”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她懂了。
      可有些债,不仅要还,还要连本带利地还。
      这个世间,需要有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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