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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共振与裂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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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共振与裂隙
县大赛的举办地是一座现代化的综合艺术中心音乐厅。与预选赛场馆的陈旧肃穆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光洁、明亮、线条冷硬。后台空间宽敞却显得更为空旷冰冷,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吸音材料包裹的墙壁仿佛能吞噬掉所有多余的情绪和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崭新建材混合的冷淡气味。
帝光音乐部被安排在独立的休息室,隔音极好,门一关便隔绝了外界所有杂音。绿间真太郎最后一次校准着自带的高精度节拍器,并将其连接到一个微型的声场分析仪上——这是他为本次比赛新增的设备,用于在赛前最后一刻确认场地声学特性对演奏速度的微观影响。小提琴手和长笛手靠墙站着,进行着缓慢的深呼吸练习,试图对抗过于安静环境带来的心理压迫感。部长反复检查着每个人的仪容和乐器,手指微微发抖。
池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膝上的琴盒已经打开。他没有做任何热身练习,只是闭着眼睛,右手虚悬在琴弦上方,指尖偶尔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如同在模拟练习那些他已决定加入的、细微的“杂音”与“不规整”处理。他在脑海中预演着整首曲子,每一次运弓,每一次揉弦,每一次力度变化,都伴随着对体内“锚点”反应的同步感知。他能感觉到,“锚点”对于他将要尝试的、那些打破绝对平滑的节点,传递出清晰而温暖的期待感。
腕间的符文平稳脉动,药研的加密信息以更高频率刷新着:“场馆外围及内部通道已完成三轮扫描,未发现异常灵力或信息扰动。观众及工作人员背景筛查完毕,未发现可疑目标。各撤离通道畅通。长谷部、髭切、膝丸已就位,呈三角隐匿阵型覆盖后台及舞台区域。反制符文阵列已预载,触发阈值设定为‘存在感层级异常干涉’。”
一切准备就绪。平静之下,是拉至极致的弓弦。
工作人员敲门通知候场。绿间深吸一口气,收起所有仪器,拿起乐谱,目光扫过部员,最后在池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记住调整后的节点参数,保持框架稳定。”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显紧绷,但指令依旧清晰。然后,他率先走向通往舞台侧幕的通道。
穿过隔音门,外界的声浪隐约传来——观众入场的嘈杂、工作人员的低语、其他休息室传出的零星乐音。舞台侧幕处光线昏暗,能清晰看到前方被灯光照得发白的舞台,以及下方那片更深沉的、近乎黑色的观众席。评委席就在舞台前方,灯光更亮一些,能看清他们面前摆放的评分表和专注的表情。
池能感觉到,隐匿在附近阴影中的长谷部等人,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猛兽,只待猎物现身。他的灵觉也如同张开的蛛网,覆盖着周围每一寸空间,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褶皱”。
主持人沉稳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介绍着帝光中学和参赛曲目。绿间调整了一下话筒,向评委席致意,然后看向池,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池将琴弓搭上琴弦。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的触感,以及琴弦蓄势待发的张力。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意识沉入那个稳定搏动的“锚点”。
《风与骨之诗》再次奏响。
绿间的钢琴开场,依旧冷静如建筑蓝图,每一个音符都落在最坚实的基础上。池的大提琴声部如期切入,但这一次,声音的质感有了微妙的不同。在绝对精准的节奏骨架之内,音色的“纹理”变得清晰可辨。那些被允许的、甚至被刻意保留下来的微小“杂音”——弓毛与弦摩擦时细微的沙沙声,左手按弦时因快速移动而产生的、几乎听不见的指尖与指板接触的轻响,某些强音爆发前那蓄力瞬间的、气流般的微弱前置音——所有这些曾经被池视为不完美而极力消除的“痕迹”,此刻被控制在一个极其精妙的程度内,如同给光滑的玉石表面蒙上了一层极薄的、只有近距离才能察觉的天然肌理。
它们没有破坏整体的精准与和谐,反而像给原本“无菌”的音乐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命体征”。音乐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架构,开始有了呼吸般的起伏和血肉般的温热感。
绿间在钢琴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更加投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池声音中的变化,并迅速调整自己的触键力度与音色,以更富弹性的方式去呼应、支撑,甚至引导那些新出现的“肌理”。他们的合奏,在技术上依旧无懈可击,但在那严密的架构内部,似乎有了一种更加活跃的、微观层面的“对话”与“摩擦”。这种摩擦不是失误,而是两种存在方式(绿间极度理性框架与池开始觉醒的个体质感)在音乐规则内,进行的某种深层次的试探与共鸣。
评委席上,几位评审的坐姿似乎有了细微的改变。有人向前倾身,有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观众席的寂静也显得更加“专注”,仿佛被这种前所未见的、混合着极致理性与隐秘感性的声音所吸引。
池全神贯注。他一边精确控制着演奏,一边分出一缕心神,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监控着体内“锚点”的状态,也扫描着周围环境。他能感觉到,“锚点”随着他的演奏,传递出持续而清晰的共鸣与满足感,仿佛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发声”方式。而周围环境……暂时没有异常。
乐曲进入后半段最激烈的竞奏与冲突部分。钢琴与大提琴的声音如同两道湍急的河流,时而并行,时而对冲,在绿间精心设计的和声峡谷中奔涌咆哮。池在这里加入了一些更大胆的“不规整”处理——在几个转折处,他刻意让节奏产生极其微小的、富有弹性的延迟或推进,让声音的棱角更加分明;在某些需要宣泄的高潮点,他允许弓压瞬间增大,让琴弦发出近乎嘶哑的、充满张力的强音,而非一味追求圆润。
这些处理,都在绿间计算并允许的“风险区间”内,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反复“调试”出的结果。但此刻在舞台上,在聚光灯和无数目光下执行出来,效果被放大,带来了一种近乎危险的、灼热的感染力。
就在乐曲推向最终高潮前的那个最强音,池全力运弓,将全部控制力与胸腔内“锚点”共振的力量灌注于琴弦——
“嗡————!!!”
饱满、恢弘、带着一丝粗粝金属质感的强音,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轰然炸响在整个音乐厅!声音撞上穹顶和墙壁,激起阵阵回响,甚至让前排观众的衣襟都似乎随之轻颤。
就在这个声音达到顶峰的刹那!
池扩张到极致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声音本身传播的介质之中——一道极其诡异、迅捷无比的“涟漪”!
那不是物理声波,也不是灵力波动。它更像是一种沿着“声音”这一概念、这一信息载体本身进行回溯探查的“触须”!它以池制造出的那个最强音为跳板,以远超物理传播的速度,逆着声波的方向,倏然间“舔舐”过池的身体,精准地触碰了一下他体内正在强烈共振的“锚点”!
“锚点”瞬间传来一阵剧烈的、被冒犯般的震颤和收缩!同时,腕间的符文爆发出尖锐到几乎刺破皮肤的警报震动!药研预设的、针对“存在感层级异常干涉”的反制符文阵列,在千分之一秒内被触发!一层无形的、高频振动的灵力屏蔽场以池为中心瞬间张开!
那道“触须”般的探查,在与反制场接触的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骤然缩回,沿着来路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快得连一个心跳都来不及完成,除了池本人和本丸的监控系统,以及可能隐匿在观众席中某个角落的窥视者,无人察觉。
音乐还在继续。池的强音余韵未消,绿间的钢琴以一连串密集而坚定的和弦落下,为整个乐曲画上了一个冷峻而有力的终止符。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
寂静。
随后,掌声如同延迟的潮水,轰然响起。比预选赛时热烈得多,持续得更久。评委们也纷纷点头,低头快速书写评语。
池放下琴弓,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并非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刚才那瞬间被“触碰”带来的、冰冷而诡异的触感,以及“锚点”受激后的残余悸动。他面色依旧平静,起身,与绿间等人一同向台下鞠躬。
绿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除了演出成功的些微松弛,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池最后那个强音带来的、超出排练范畴的某种“额外”的冲击力,但他将其归因为舞台状态下的超常发挥。
退回侧幕,厚重的帷幔隔绝了掌声。后台的寂静与台上的喧闹形成对比。
药研的紧急通讯几乎在同时挤入池的感知:“检测到超高强度、超常规信息态接触!触发反制!接触点与主君灵基核心产生短暂交互!未能追踪到源头,对方利用声波媒介进行概念锚定与跳跃,撤退路径无法解析!主君,请立刻报告自身状态!”
“灵基稳定。‘锚点’受短暂刺激,无损伤。”池在心中默念回复,同时快速走向休息室,进行既定的赛后撤离程序。他能感觉到长谷部等人的气息瞬间靠近,如同最警觉的护卫犬。
“对方利用了你的‘声音’……”药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是简单的窥视。是尝试进行某种‘连接’或‘采样’。目标非常明确,手段匪夷所思。县大赛不能再继续参加!立刻启动紧急撤离预案!”
“不。”池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在加密频道中清晰回应,“对方已经接触过一次,短期内再次以同样方式行动的风险降低。而且,我们获得了新的数据——对方能利用‘声音’媒介。” 他冷静地分析,仿佛刚才被诡异触须触碰的不是自己,“中断计划,会失去进一步观察的机会。”
“主君!”药研的声音几乎带着恳求。
“按原计划,返回本丸分析数据。”池不容置疑地命令,“我需要知道,它碰到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休息室里,绿间正在整理乐谱,其他部员脸上带着演出成功的兴奋与后怕交织的红晕。看到池进来,绿间推了推眼镜,最终只是说:“最后的部分,处理得比排练时更具冲击力。效果……不错。”这对他而言,已是极高的褒奖。
池点了点头,开始收拾琴具。他的动作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琴盒的皮革表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瞬间、沿着声音溯洄而来的冰冷“触感”。
回程的路上,加密频道里一片紧绷的沉默。药研在全力分析那短暂接触留下的、哪怕最细微的数据尘埃。长谷部等人的警戒范围扩大到了极限。
池坐在时空转换器前的密室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琴弦的震动,以及那沿着震动反向袭来的、非实体的触碰。
对方的目标,果然是他的“存在”本身,甚至是他刚刚开始摸索的、发出“自我声音”的能力。县大赛的舞台,成了一面危险的镜子,不仅映照出他内在的变化,也映照出了黑暗中那双觊觎的眼睛。
而他的“锚点”,在经历了最初的受激收缩后,此刻正传递出一种复杂难明的反馈——不仅仅是抗拒,似乎还有一丝……被“识别”后的、冰冷的清醒,以及更加坚实的凝聚。
未知的博弈,在声音的维度上,已然展开。
帷幕落下,但回声,正在黑暗的通道里,荡向不可知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