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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锚点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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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锚点的回响
预选赛的结果在三天后公布。帝光中学音乐部凭借《风与骨之诗》无可挑剔的技术呈现,以总分第二的成绩晋级县大赛。评审评语中特意提到了“罕见的精准同步与控制力”、“极具现代感的冷静诠释”,但也委婉地指出“情感的投射稍显克制,有待进一步挖掘”。绿间真太郎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技术分几乎拿到满分,这证实了他策略的有效性。至于情感部分,那在他的演算里属于长期变量,不在本次赛程的核心目标内。
他把晋级通知和评语复印件递给池时,只简单地说:“县大赛在一个月后。曲目不变,但对手水平更高,评审更专业。‘克制’可能会成为扣分项。我们需要讨论是否在‘弹性区间’内进行更冒险的尝试。”他将选择权以一种严谨的方式,再次摆到了池面前。
池接过纸张,看着评语里“克制”两个字。他们听出了“无菌”,但用了更礼貌的词。冒险的尝试?是指允许他加入更多“不标准”的处理,甚至可能包括绿间尚未量化、无法完全掌控的“杂质”?
“我需要时间考虑。”池说。这一次,他的犹豫并非源于风险计算,而是因为体内那个新生的“锚点”。它依旧模糊,无法言说,却让他在面对“是否要更多暴露自我”这个问题时,产生了与以往不同的、微妙的滞重感。暴露,意味着将内部这未明之物,置于外界的评判之下。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抗拒,并非害怕,更像是一种……尚未准备好的审视。
回到本丸,关于预选赛的汇报重点完全偏离了比赛本身。晋级消息只被药研记录为“社会化任务阶段性目标达成”,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池报告的“存在感褶皱”和随后的“反向探测”与“目标抽离”上。
药研的分析持续了整整两天,动用了本丸最核心的几套模拟演算系统。结论依然不乐观:“目标具备极高的信息态伪装与跳跃能力,攻击/探查模式无法归类,疑似具备部分‘概念层’干涉特性。其撤退方式显示,对方对我们的反制手段和监测模式有一定程度的预判或即时适应能力。威胁等级上调至‘未知高阶’。”
未知高阶。这个定义让本丸的气氛降至冰点。时间溯行军是可理解的敌人,时之政府的官僚体系是可应对的规则。但一个隐藏在信息帷幕之后、手段莫测、直接针对池的灵基本质进行窥探的未知存在,彻底超出了刀剑们千年经验构筑的认知框架。
“必须暂停所有不必要的现世活动!”长谷部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主君不能再暴露于不可控的公开场合!县大赛必须退出!”
这一次,连一贯相对理性的药研也倾向于长谷部的意见。数据模型显示,在敌暗我明且对方能力不明的情况下,继续按照原计划让池出现在大型公开活动中,风险系数已经突破安全阈值。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池,以及端坐主位、一直沉默聆听的三日月宗近。
池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重量,担忧、焦灼、恐惧,还有一丝被未知威胁挑衅而燃起的冰冷怒意。他们想将他拉回绝对安全的壳中,用爱和恐惧织成最厚的茧。
他尚未开口,三日月却轻轻笑了起来。
“哈哈哈,真是来了个不得了的‘观众’呢。”他的新月眼眸在略显昏暗的广间里,流转着幽深的光,“对我们的池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撩开帘子’看一眼。”他转向池,“池,你觉得呢?要因为一个不敢露面的窥视者,就躲回爷爷们的怀里吗?”
问题抛了过来,带着三日月特有的、将选择与风险轻描淡写却又无比尖锐地呈现出来的方式。
池沉默着。他想起舞台上那个“锚点”的震颤,想起面对窥视时自己反向刺出的灵觉,想起绿间递来的、关于“更冒险尝试”的选择。躲回壳里,是最安全的。但……
“躲藏,不会让窥视者消失。”池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只会让对方更谨慎,也更难捕捉。县大赛,是对方可能再次行动的预测场合。也是我们反向观察的机会。”他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胸腔内那沉甸甸的、陌生的搏动,“而且……我答应了完成作品。”
最后一句,让在场的刀剑们都愣了一下。答应了完成作品?这像是池会说出的理由,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以往,他会说“任务需要完成”或“参数需要验证”。但“答应完成作品”,隐约带上了一点……属于承诺的重量。
三日月眼中的笑意深了些许,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变化。“答应了的事啊……那确实不能食言。否则,就不风雅了。”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不过,这次的‘舞台’,可要比之前危险得多。窥视者在暗处,我们也在暗处。这倒像是一场……隔着一层帷幕的博弈呢。”
他做出了决定:继续参加县大赛。但安保方案必须再次升级,并加入更具攻击性的“诱捕”与“反击”预案。本丸需要主动搜集那个未知存在的信息,哪怕冒一定的风险。
“药研,尝试分析那‘褶皱’的数据残留,反向构建其可能的灵力或信息特征图谱,哪怕只有碎片。”三日月下令,“长谷部,调整近侍安排,县大赛期间,我需要你、髭切、膝丸三人,以‘三角阵’隐匿随行。一旦出现异常,允许在绝对保障池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有限度的接触与追踪。”
“三日月殿!”长谷部震惊,这几乎是要主动与未知敌人短兵相接。
“总是防守,是看不到敌人真面目的。”三日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的池,也不是需要永远藏在鞘里的刀。适当的‘出鞘’示警,甚至试探□□锋,也是必要的。当然,”他看向池,新月眼眸弯起,“前提是,池你自己,握得住这把越来越重的‘刀’吗?”
握得住吗?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能演奏复杂的乐章,能书写精准的符咒,能握紧冰冷的刀柄。但现在,他需要握住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外在的技能与武器,还有内部那个正在缓慢成形、带着自身重量与温度的“锚点”。
“我会做好准备。”他回答。没有豪言壮语,只是一个事实性的陈述。他需要更深入地理解体内那东西,也需要为可能到来的、超越以往任何练习的“实战”做好准备。
会议结束后,池没有立刻进行常规练习。他去了本丸后山一处僻静的瀑布边。这里是少数几个结界相对薄弱、能更清晰感受到自然灵力流转的地方。巨大的水声轰鸣着砸入深潭,白沫飞溅,水汽氤氲。嘈杂的自然之声形成一种独特的背景屏障,隔绝了其他杂念。
池在一块被水打磨光滑的巨石上盘膝坐下,闭上眼睛。他没有调动灵力,也没有思考音乐或战术。只是将意识完全沉入体内,去感受、去触碰那个赛后便一直存在的“锚点”。
它不像心脏那样规律搏动,也不像灵力那样可以流转操控。它更像是一个密实的、温暖的、存在于此的“事实”。无关情绪,无关思维,只是“我在”的坚实证明。当他的意识轻轻环绕它时,能感觉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共鸣般的震颤反馈回来,带着一丝初生的笨拙与好奇,仿佛这个新生的“自我”也在观察着他这个宿主。
池尝试着,在脑海中回放预选赛的演奏片段。当他回忆到“无菌”的、精准同步的部分时,“锚点”的反馈平稳而略显疏离。但当他回忆起自己加入那些细微音色调整的瞬间,回忆起“锚点”自身因压力与专注而震颤的刹那,内部的共鸣似乎变得清晰、温热了一点点。
它渴望“真实”,哪怕那真实是不完美的、带刺的、有风险的。它抗拒纯粹的、无我的“正确”。
这认知让池感到一种深层的震动。他一直以为,追求完美和高效,排除情绪的干扰,是强大和正确的路径。但这个从他自己存在深处诞生的东西,却在无声地反驳这一点。
水声轰隆,水汽沾湿了他的发梢和衣襟。池静静地坐着,任由这个颠覆性的认知,如同瀑布水流,冲刷着他过往坚固的思维河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察觉到附近有其他人的气息。不是隐藏的护卫,对方并没有刻意收敛。
他睁开眼,看到加州清光抱着一件羽织,有些踌躇地站在不远处的岩石后。见池看过来,他才走过来,将羽披轻轻披在池肩上。“这里水汽重,小心着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池拢了拢带着清光身上淡淡脂粉香气的羽织。“谢谢。”
清光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奔腾的瀑布,沉默了一会儿。“池……你变了。”他轻声说,金红的眼眸里映着水光,“从那个比赛回来后,就有点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感觉更‘沉’了。好像心里装了很重的东西。”
池有些意外。清光的感知竟如此敏锐。
“三日月大人他们,在商量很危险的事情吧?”清光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我听到了几句……要主动引那个坏东西出来什么的……池,你害怕吗?”
害怕?池审视自己的内心。对未知的警惕有,对风险的评估有,但“害怕”这种带有强烈退缩倾向的情绪,似乎并不明显。体内那个“锚点”的存在,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不会有事。”池说,不知是在安慰清光,还是在陈述自己的判断。
“可是我会害怕啊!”清光忽然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我害怕你遇到危险,害怕那个看不见的坏东西伤害你,更害怕……更害怕你因为经历了这些我们不懂的事情,离我们越来越远……”他的声音哽住了,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和深切的恐惧,“池,你能不能……别去参加那个县大赛了?就留在本丸,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们都会保护你,把最好的都给你……”
这是最直白的挽留,以爱为名,以恐惧为锁链。
池看着清光泫然欲泣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深情与恐慌。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感到一丝困惑,然后以“任务需要”或“规则如此”来解释。但现在,胸腔内的“锚点”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重量感的搏动。
他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清光红色的发梢上,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鸟。
“清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我需要去。”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需要”,没有承诺“很快回来”,也没有保证“绝对安全”。只是陈述一个基于他自身意志的决定。
清光怔住了,泪水凝结在眼眶里。他感受到了池手上那不同以往的、带着某种决意的温度,也听懂了那句话里不容转圜的意味。那不是任性,而是成长后自然而然伸展开的枝桠。
他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再出言反对。
池收回手,重新望向瀑布。水声依旧喧嚣,但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锚点”沉稳地搏动着。前路有未知的窥视,有同伴的忧虑,有舞台的灯光,也有绿间等待的“选择”。
而他,已经做出了第一步选择——继续向前。
羽织上,属于加州清光的温度和气息,与他体内那新生的、自我的温度,悄然并存。一边是眷恋与束缚的暖,一边是觉醒与探索的烫。
这冷暖交织的复杂滋味,或许,就是通往“真实”道路上,必须吞咽的其中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