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体验官》若栖芭蕉

1、新的尸体

　　“又是凌晨的活，真遭罪啊！”
　　“要我说，这死工作就该多派几个人，让三瓜俩枣来干嘛……诶，诶，我不是说我们是三瓜俩枣……”
　　“行了行了，我知道，其实说啥就是啥吧，这种生存环境嘛，我甚至都懒得让自己变得有用了。”
　　“没用好啊，好没用啊……”
　　“别吵，所以你用好没？用好把那清洁剂递我一下。”
　　“好了好了，这就给你。话说，这尸体放了这么久，居然还保留着体温。”
　　“咋，你测直肠了？”
　　“不是你摸嘛，他手就没有尸冷。”
　　漆见凛刚睁眼，就发现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尸体。
　　他的手指不小心抽了抽，顺便不小心吓了吓人。
　　“啊！”
　　“你在啊什么？”
　　“他在动！他还活着！”
　　“怎么可能，通知我们的人明明说他已经死了。”
　　“你自己看啊！”
　　漆见凛突然坐了起来。
　　“见鬼了！不是，虽然我做的是鬼工作，但我也没想到真能见鬼啊！”
　　“什么情况？”漆见凛问道。
　　“什么情况！他竟然在问我们‘什么情况’？真是巧了，我们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我还在和你们说话。”漆见凛陈述事实。
　　“不是，不是叫你证明自己还活着！是问你……诶呀！那话怎么说来着？”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死呢？”漆见凛提出抗辩。
　　“因为雇主派我们来处理干净尸体。”
　　“所以？”
　　“所以如果你没死，我们就不会来；而我们现在来了，也就证明你应该死了。”
　　“……”
　　“笨啊，你告诉他干嘛！”
　　“大哥，你没看到他被我的逻辑折服了吗？而且，你骂我干什么呀，他都看见我们脸了，那肯定是要杀他的呀，所以我说了有什么关系嘛？”
　　“当然有了，杀人的性质可不一样，咱们不碰，咱们遵纪守法，咱是一等好公民。”
　　“遵纪守法还……”漆见凛低声吐槽。
　　“你闭嘴，我们是正经收尸的。”
　　“啊？”
　　“兼职清理现场，再补充一点。”
　　“凶手联系你们的？”
　　“昂。有客源，你少管。等会儿，什么凶手，那是客人，尊贵的客人，你懂不懂？”
　　“还捞死人一笔？”
　　“昂。有生意你不做？还有什么问题？嗯？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问出点啥？”
　　“敢问收尸人怎么应聘？”
　　“啊？”
　　“招人有什么要求吗？要专业还是要经验？社会兼职行不行，我满十六周岁了……”
　　“停！你在说什么？你不都三十好几了吗？”
　　“噢噢对对对，你瞧我死一死都死傻了。我们面试在哪举行？”
　　“哝，给你名片，上面有地址和电话，有业务找我们，飞速，高效，包您满意。”
　　“真不招我？”
　　“不招。”
　　“不招我，那我就举报你们灰色产业。”
　　“老小子，不是我们不想，是顾客指明收你的尸，结果一看人不仅活着，甚至还当起了员工，这让我们的顾客咋想？你说这不是自砸招牌吗，我们干不了这破事啊。”
　　“哦呦，底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是吧。”
　　“嗯哼，收到你的赞美了，以后你有业务可以给你打个折……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我应该有吗？”
　　“不好说。”
　　“那我现在应该躺下吗？”
　　“喔，你问到点子上了，很有悟性呐。等会儿啊，我打个电话，请亲爱的上帝指示行动。噢，对了，这是行规来着。”
　　“你人真好，不仅鼓励式教育，还用寥寥几语解释清楚知识点。我觉着吧，如果你在这行干不下去了，还可以试试考教资，起码能捐点钱。”
　　“啥意思，你以为我没考过吗？不跟你扯了，来，过来，好好看着他，我去打个电话。”
　　“好嘞，大哥。”
　　“不是，你怎么一点不紧张啊，关乎你的生死唉，你唉，是你唉！”
　　“不是我啊。”
　　“？”
　　“是我，是我，但我急着投胎。”
　　只听电话那头说道，“人没死吗？那太好了！昨天一吵起来我不小心就把人给推倒了，哇，那场面，比电影还真嘞，回过神来发现果然是真的。我都没见过流这么多血的，吓得我赶紧逃了。你说他没事，那太好了，我也不用背人命了。机票，把那贵得要死的机票退了，我又能逍遥自在了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那按我们先前商量的……”
　　“钱照付，照付！好哇，好哇，你们办事我很满意，好评，什么都不说了，一定好评！我直接推给身边所有人好吧。”
　　大哥带着一副“这世界难道就我一个正常人”的怀疑人生表情回来了。
　　“您呐，不用通情达理、勉为其难地死了。”
　　“没我的事了？”
　　“没了，走好。”
　　“没分红？”
　　“入股了吗你就要分红？赶紧走，我还要睡回笼觉去呢。”
　　“可我又走不了，我都不知道咋回自己身体里。”
　　“嗯？嗯？嗯？这里需要一个正常人，转人工申请中译中ing。”
　　“那就是‘中译中中’。”
　　“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不要，我跟你们一起走。”
　　“不行，走在路上不好看。”
　　“要好看干嘛？”
　　“我不是要好看，我是不要你。”
　　“我有选择和追求自己事业的权利。”
　　“我看你是想毁了我的事业。”
　　“大哥，你相信超能力吗？有了我的加盟，你们绝对如虎添翼呀。”
　　“我怕你得的是传染病，走，快走。”
　　“唉，真走啊。”漆见凛无奈地站回原地。
　　他一想到自己刚刚开启的高二学年，就无比惋惜这周无疾而终的假期，那可是高二周末的含金量啊。
　　现在的自己既不知道因何契机而来，也不知道如何而去。
　　怎么说？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时机，还是发挥聪明才智、寻找破局之法？
　　漆见凛思考了一会，思考得有些累了，于是决定，坐以待毙。
　　反正家里也没有人，不会因为他的失踪而担心到报案，如果那里还称得上是家的话。
　　周一早晨，殷遇暝赶着上课铃的尾声，从后门口悄悄溜进了教室，他刚摘下耳机，就听见班主任焦石在讲台上大喊：
　　“漆见凛呢？又不请假！”
　　直到早课结束，也仍然不见漆见凛的踪影，这是当然，漆见凛还在那副成年人的身体里。
　　焦老师怒气冲冲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早早来到教室，怒气冲冲地上昨夜备到凌晨三点的课，然后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浑身散架，倒坍一地，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您好，请问哪位？”他疲惫而机械地说出礼貌电话用语。
　　“我是漆见凛的……嗯，我是他在外面认的兄弟，我替他请个假。”
　　“兄弟？算了，我管不了你们什么关系，你还是先告诉我他干嘛去了吧。”
　　“他生病了。”
　　“开学两周，缺课五天，还不包括大小周的周末，上四休三呢？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唉，作为班主任，我除了生气，也是真的担心他，你说这孩子落下的课程怎么办？”
　　“他说自学更得劲。”
　　“他说他说，他在旁边吗？让他自己解释。”
　　“他……以前说。”
　　“以前说的，现在请假？”
　　“我一时忙忘了。”
　　“行，我明天去找他，他在医院还是在家里？”
　　“在……在家里吧。”
　　“等我翻一下资料卡上填的住址，顺便看看他父母干什么的，都不管管孩子——”
　　“都过世了。”
　　质问的语气戛然而止，转为愧疚和心疼，“……对不起啊，我以后，会好好看着这孩子的。你是他监护人吗？”
　　“噢不是，就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
　　“好吧，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我明天来找他。学校的事放放就放放，先让他好好养病吧。”
　　挂了电话，漆见凛对着镜子里的那个陌生男人，哀叹一声：
　　“拜托拜托，让我明天回去吧。不然咋交代呢，他听起来……好像真的在关心我。”
　　镜子里的这张新脸，漆见凛记得是在昨天见到的。
　　虽然说他的确有观察人面目的爱好，但说实在的，就算漆见凛不刻意去注意那个中年人，他也有着惹人注目的地方。
　　那个男人在周日的午后四点，坐在奶茶店里举着手机和电话里的人“忘我”地吵架，一旁的顾客都十分默契地降低了自己手机的音量。
　　大概由于不是当面吵不尽兴，他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沙发，走出店门，还把奶茶杯“哐”地砸进了垃圾桶，威力大到足以给全店一秒的余震。
　　这是12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漆见凛给自己请完假以后，路过河岸时觉得阳光正好，吹得河水亮晶晶的，很像小时候的游过的那条河，于是就在附近坐下。
　　他的身体陷在泥里，里衣还沾着血迹，只不过外套掩盖住了所有痕迹。而且工作日的白天，路上人少得可怜，也就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期间有人发信息打电话找他，漆见凛也是一律“装死”，他又不是他，管他的生前联系们做什么呢？
　　这具身体贪婪地吸收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得出一个“生命真好”的教训，可惜本人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因为等到漆见凛回到自己身体里，死尸还是那具死尸。
　　周一的下午四点，这具身体的生命迹象又一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