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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与风雨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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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活到现在,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那就是“倒了血霉。”
行四看看夜空星象,安慰说:“武曲化忌快走完了,你也要转运了。”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嘴上回他:“苟富贵,勿相忘。”
这话我们说了不下百遍。每当对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或是半块硬如石头的干粮时,我俩总要畅想一番日后飞黄腾达的光景——到那时定要顿顿有鱼有肉,睡的是锦绣被褥,行四不必再街头摆摊,我也能置业买铺子开间像样的饭馆。因为在我的理想里,饭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地方,吃不完的珍馐和美味,我若做了饭馆的老板,还不用付钱。
行四曾在素时派修仙,资质不高、脑子愚笨,终究学艺不精被淘汰出门,好在因为学过点医药相卜,所以靠着这点学艺不精的本事混口饭吃,今日帮张家驱鬼,明日帮李家看阳宅,我们两个颠沛流离的找生意,四海八荒竟走了一半的风景。
我常常抓着头皮问他也问自己:“我这么一个姑娘家的,跟着你这么半个叫花子,我的终身怎么办?相公怎么办?”
行四这时候总是摸摸他那几根胡子,故作高深:“一切注定,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我叹气,只能再问苍天,为何我这么倒霉。
我不知出身,不记得父母何人,有记忆起就在素时派的善济堂浑噩长大,素时派修仙,仙人们自然不管柴米油盐,善济堂被收养的人,不分贵贱,每日的活计就是要去伺候这些仙人,庭院打扫,浣洗砍柴,倒粪洗马桶,用劳动换食物到也公平公正,只是仙人们不管这些俗事,管事的妈妈们个个厉害,而我从小就被人欺负,馒头两个,只能吃到一个,饿不死也没肉吃,好在是自由身,没有落入贱籍,三年前,行四因为学业不精素时派被淘汰逐出,我跟他一合计,说走就走,就这么跟着他一起混天涯了。
那时候我瞧着他天庭虽不饱满,地阁确实方圆,怎么看都是晚发达的运势,算来总会越过越好,不会越来越来差。可是他居然到现在也没找到愿意包养他的财主,而我也没有发达。
"石头,你这武曲星不发少年人。"行四常这般搪塞我。每当我饿得发慌,催他算算何时能发财时,他总是盯着卦象沉吟良久,最后道一句:"快了。"可这"快了"说了三年,我们依旧穷得叮当响,连一两整银都凑不出来。
这日晌午,市集将散,我蹲在槐树荫下,嚼着一根蒲草嫩茎解馋。行四的卦摊前冷清了一上午,我正盘算着午饭是买两个粗面馒头还是去城外挖些野薯来烤,暗自想着不管怎么样,最晚明天一定要弄点肉荤,去卤菜摊切点猪头肉都好,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们走来。
这老伯我认识,前几个月帮他算过家里人的八字,记得他家有个女儿待字闺中,命不错,能嫁贵婿,因为推算之前比较准确,又说到之后的运程较好,老伯一开心就招待了我们一顿好食,吃的我肚子圆到第二天,他家的卤猪耳胭脂鹅味道真是一绝,看到老伯我这口水就有点忍不住。
行四跟老伯热烈的交谈着,我在旁边空转圈也插不上话,大致知道他家幺儿最近胃口不佳,神情萎靡,请了大夫把了几次脉象也没看出个什么毛病,所以瞎猫想碰碰死耗子,只能到行四这里问一问,行四掐指算了算,说:“是了,小公子看到红眉毛緑眼睛的东西可不就是脏东西,被吓丢两魄已经有几日了。”
老伯爱子心切,一听小幺儿三魂七魄没了两魄自然急死,拖着行四就往家里走,行四一路和老伯卖弄:“三魂乃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乃尸狗、伏矢、雀阴 、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各主精神、气及心、胃、肾、肠,胆、肝、肺,小公子少了两魄,以后恐怕妨碍说话呢。”
我在一旁听得直想发笑。所谓"丢魄",不过是小儿常见之症,多半是受了惊吓,即便不治,过些时日也能自愈。但周老伯爱子心切,哪管这些,一路点头如捣蒜,其实这话搁在任何小儿身上都适用,老伯不过关心则乱罢了。而且丢魄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有几个孩子小时候没丢过呢,发几天烧,少吃几顿,慢慢的魄也会自己找回来,就算永远丢了,也不过笨笨傻傻罢了。俗话说得好,傻人也有傻福。就算以后不能考个科举什么,说不定能逃过徭役呢,我好歹在素时派也是见过世面的。
当然我也不会乱语坏了行四的生意,何况我只想着那卤猪耳胭脂鹅,做为行四的打杂手下,这种招魂结魄实在是小事,一般家里有积古点的老人家,都会操作绣花针、影子蛋把魂魄找回来。杀鸡何必用牛刀。
"暂时不打紧,只是少了这两魄,这两魄一主胃,所以近来胃口不佳,二主胆,所以精神萎靡,胆小如鼠。”
行四在堂屋做法,我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李子树长的香气浓重,枝叶青翠,有种精神过了头的枝繁叶茂,时值初夏,本该是挂果的时节,这树却只疯长枝叶,不见半个李子。更奇的是,那叶片青翠得近乎妖异,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涂了一层油脂。
我这种门外汉也能看出一分端倪:怕是成精了。
一草一木皆能修仙。人修仙不易,牲畜更难,而草木便是难上加难。人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草木修行,百年成灵,千年成精,几千年才能幻化出人形。
"你若真有灵性,就该收敛些。"我低声喃喃,"这般张扬,迟早招来祸端。"
树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我的话。我心头一跳,暗想莫非真叫我猜中了?
行四对小屁孩招好魂魄,闲着找抽从屋里转这里,果然碍眼这棵李子树,我对着行四使眼色,他缺心眼的没看到,对老伯说:“这棵树的位置长的不大好,冲宅,大不吉,还是砍掉的好。”
周老伯面露难色:"这树是先太爷手植,已有百余年..."
我连忙插话:"祖上留下的东西,岂能说砍就砍?依我看,多种些花木化解便是。"说话间,我暗中踢了行四一脚。
行四虽不明就里,还是顺着我的话说:"也是,化解之法多得是..."
行四因为做了老伯两回生意,大概是被这两顿好酒收买,对老伯动了真情,不放心这棵成灵的李子树,酒到酣时,摸出一张黄符,对老伯说:“宅内虽然干净了,外面保不准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这张黄符你收好,挂在堂屋门楣上,可保平安。”
离开周家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棵李子树。暮色中,它的轮廓显得格外孤寂,枝叶轻轻摇曳,像是在向我道别。
是夜,我辗转难眠。行四的鼾声在破庙里回荡,我望着漏进来的月光,眼前总是浮现那棵李子树的影子。三更时分,我悄悄起身,摸黑往周家方向走去。
周家院墙不高,我轻车熟路地翻了过去。月光如水,那棵李子树静静地立在院中,叶片上泛着银光。我走近树干,将掌心贴在粗糙的树皮上。
"那黄符对你不利。"我低声道。
树叶沙沙作响,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我眼前一花,只见树前立着一位青衣女子。她约莫二八年华,眉目如画,只是面色略显苍白,像是久病初愈。
"多谢姑娘相救。"她向我盈盈一拜,声音如清泉漱石,"我名李琼脆,修行一百二十载,从未害人。谢过姑娘出言相阻。"
我惊得后退半步,虽然猜到这树已成精,但亲眼见到化形,仍是心头狂跳。
"你...你既已成精,为何不离开这里?"我结结巴巴地问。
李琼脆苦笑:"草木不比走兽,根在何处,身便在何处。我虽能化形,却离不得本体三丈之外。"
正说话间,忽听墙外传来脚步声。李琼脆面色一变,身形渐渐淡去,重又化作树影。我转头望去,只见行四提着灯笼站在墙头,一脸惊愕地看着我。
"石头!你果然在此!"他跳下墙头,灯笼的光照在那棵李子树上,"我就觉得这树有古怪,你半夜来此作甚?"
我急中生智:"我...我落了手帕在周家,来寻的。"
行四狐疑地看了看我:“你什么时候有手帕了?你不都用袖子擦鼻涕的吗?”又看看那棵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朱砂,朝树干撒去。朱砂沾到树皮,竟发出"嗤嗤"声响,冒出缕缕青烟。
"果然是个树精!"行四厉声道,"石头快退开!"
我眼睁睁看着李琼脆在树中痛苦地扭曲着枝桠,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推开行四:"住手!她未曾害人,你为何伤她?"
行四愣住了:"你...你能看见她?"
"我能看见又如何?"我挡在树前,"她修行不易,你凭什么毁她道行?"
行四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叹道:"妖就是妖,今日不除,来日必成祸患。"
"可把你能耐的,还要除妖济世呢,你把引火符挂在人家堂屋,万一真引来天雷走水,岂不是害人性命?"我寸步不让,“不是所有精怪都该死!"
行四自辨道:"这符要真能引雷,咱们这些年早发财了——专给干旱地方求雨去。"
"可这毕竟是..."我戳着他头:"把易燃之物悬在房梁上,总归不妥。"
"啧!"行四不由提高声音:"砍树你不让,镇宅你又说三道四。火克金、金克木,这咒悬在此处,就是要那李子树精安分守己。”
我嗤笑出声:"人家李子树扎根此地百余年,与周家朝夕相处,怕是比你这个半路出家的,更懂护宅之道。别到时候..."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阴风。就见一位黑衣妇人立于李树前,广袖飘飘,杏目含煞。
"哪个不长眼的挂符吓鬼?"她声音清冷如碎玉,"琼脆招你们惹你们了?"
另一个温软声音劝道:"姐姐息怒..."
"息什么怒!"黑衣妇人袖袍一甩,"两个半吊子修士,也敢在此撒野!"
行四此刻活像只受惊的鹌鹑,一个劲儿朝我使眼色。我心中暗骂:这祸害惹事时胸脯拍得山响,临到头却要我来擦屁股。
行四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月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嘴唇颤抖着对我做口型:"怎么办?"
我瞪圆了眼睛——这个闯祸精居然还有脸问我?三年前他把符咒扔进素时派香炉,害我挨的那三十棍子,至今阴雨天脊背还隐隐作痛。
黄纸上的符咒是这么一个由来:当年行四只是外围弟子,符咒课程大家一起上,再选拔出优异弟子入室,我这个善济堂的小苦力就要替大家做符纸,跟着匠人将青檀木草木灰捣烂蒸煮,蒸煮过程中,无数次被烫伤,俩双手留下的疤淤到今时都没好,做纸不易,心里就恨那些老是写坏纸的废物,和行四不打不相识的梁子就此结下,仅一个真火咒,行四这个废柴,写了几天,不知道废了多少张符纸,愣是没一次成功。我在旁边瞧着,感觉他招来的不是真火,是我的火气。
“你不知道这个有多难。”行四底气不足的对我解释:“平常的火堆烧柴木,一锅汤炖上很久水才能煮的沸,而真火咒引来的是三昧真火,不消半刻就能把这铁锅烧变形。很难的。”
我冷眼瞧着,原来这帮人不仅跟纸过不去,还跟铁锅过不去,以糟蹋好东西为已任。
他练来练去不成功,符纸也用完,他怕被淘汰,被用钱收买我偷拿一些做好的符纸供他练习。我有额外的钱财收入,便可以去西街买肉馒头买肉丝面糖葫芦炸串,自然高兴的很,还想问他别的师兄姐妹们要不要。
当时的行四紧张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捏出一个日君诀,用口月君诀的目的,据说是取日、月阴阳真气,引气入符,借神灵助威,驱邪伏鬼,增加符的灵验性。画符时,将笔尖朝上,笔头朝下,以全身之精力贯注于笔头,用笔头撞符纸三次,表现出一种神力已依附到符上的威严感,我看他装腔作势张牙舞爪的摆了半日的花架子,下笔也有如神助,一气呵成写完符纸,将符纸掷于火堆中,火苗卷入符纸,稍稍起了一点火势,还是迅速颓势下去。
我吃着花生芝麻糖,就这么看着他烧了一张又一张,就没一张成功的,他灰心丧气极了,写完手上的最后一笔,连笔带符扔在桌上。“不写了。”
我用沾着芝麻糖的手指,大不敬的拿起黄符端详,所谓鬼画符鬼画符就是这么个东西了,据说这是修行人与上天的符号联系,是神仙的语言,可招风唤雨,可引天雷,甚至撼动山川移位河流改道。
我说:“这画的什么鬼,弯弯曲曲的四不像就能招三昧真火?”
行四说:“能的,好多师兄都成了,我亲眼看见的。”
我说:“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别人是怎么画的,哪里不像了。先找出问题才解决问题。”
行四颓废的:“我真看了无数遍,行笔走势都是一样的,我就是引不来火。”
我胡说八道:“能引东海之水也不错啊。”
行四坐在地上,抱头痛苦状。我手欠,拿着笔,只觉得没来由的一阵熟悉,这种感觉好像我曾经拿过笔画过符,好像我做惯了这件事情,我喃喃自语:“我怎么记得我好像做梦梦见过这场景。”
行四说:“我也老在梦里梦见我画符符成,施咒咒成。”
我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拿笔在他画好的符上改动了两笔。自己端详看看,果然顺眼多了。扔给他:“你看看我画的。”
行四瞄了一眼,深深了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没这天赋,不学了。”收拾摊子就准备走人。这张画废掉的符咒就顺手扔进已经没有明火的香炉里。说时迟那时快,只看见一道火光从炉底溅起,铜鼎的香炉几乎瞬间爆成一个火球,再听到噼啪声响后,整个香炉便烧没了,飞溅的炉灰扬了我身上,烫的我一边嚎一边跳,而这时隔着几丈远的奎文阁也不知被带到火,灼灼而燃。
这不是倒了血霉是什么?
这无名而来的邪火虽然没把我烧伤,但我还是因为此事而牵连被饱揍一顿,跪在戒律堂前足足挨了三十棍,从屁股到小腿,紫青发黑,骨头伤残,半月了走路都像瘸子。
行四对我这一笔崇拜的不得了,所以之后行走江湖,他坚决不肯收我为徒,说我必有泼天的成就,他不敢以我师父自称。我们就这样不师不徒的相处了几年。
那天晚上过后,虽然我都不记得画了什么,但是他牢牢记住笔画,从此就靠这一符走天下。
可是眼下这情形,怕是我两个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我摸了摸腰间荷包,里面还装着今天周老伯给的三十文铜钱。这辈子连顿像样的流水席都没吃过,连个相好的都没处过,就要去阎王殿报到了?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死了也好。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岂不快活?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双臂抱头蹲地,粗布衣服上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我深深吸了口气,把这人间烟火气记在心里。
"装死?"黑衣妇人冷笑一声,广袖翻飞间带起一阵幽兰香风。我只觉身上一凉,风好似钻进我的骨缝里,冻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罢,死也要死得体面些。我换个姿势,慢吞吞地系好衣带,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盘腿坐直了身子。
那妇人看都不看我,青葱般的玉指轻轻一勾——黄符竟从老伯的内堂如蝴蝶般翩然飞入她掌心。我心头猛地一跳:寻常精怪见符如见火,这位却...
她忽然"咦"了一声,将符纸凑到烛光下细看。跳动的火苗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显得那对杏眼深不可测。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她指尖微微发亮,像是有生命般流动。
"是你画的?"她飘到行四跟前,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
行四抖得像个筛子,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似乎恨不能钻进墙缝里:"是...是小的..."
黑衣妇人忽然伸出食指,点在行四眉心。我分明看见她指甲泛起幽蓝光芒,在行四额间留下一个雪花状的印记。行四双眼顿时失了焦距,像个提线木偶般僵在原地。
"凡胎□□..."她喃喃自语,忽然转头看向我,目光如刀,"说!这上古云篆从何处偷学的?"
我喉咙发紧。上古符咒?行四那半吊子画符水平,连镇宅安家的普通符咒都画不利索,怎么可能...
黑衣妇人见我们不语,广袖一挥,顿时阴风大作。我感觉有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疼得眼前发黑。低头一看,手臂上竟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疹,一抓就破,流出腥臭的脓水。
"姐姐手下留情!"一个温软的声音从窗外飘来。我抬头望去,只见李琼脆的虚影浮现在树梢,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傻丫头!"黑衣妇人厉声道,"你可知这符若引发天雷,你的百年道行将毁于一旦?"
行四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得咚咚响:"仙子饶命!我们这就滚得远远的,再不敢来打扰..."
黑衣妇人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缕青烟,绕着我和行四转了三圈。我只觉浑身又痒又痛,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皮下爬行。低头一看,那些红疹已经蔓延到脖颈,脓血将衣领都浸透了。
"滚吧。"她背过身去,"记住这教训。"
我们连滚带爬逃出周家时,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回...回素时派..."行四喘着粗气,脸上的脓疮已经结痂,显得狰狞可怖,"师叔们能治这瘴毒..."
我咬着嘴唇没吭声。不愿意回去,那三十棍子打在身上,心里却是忘不了的屈辱。却也无他法,只能跟着行四又上路。
走到鞋袜都黏腻在一起,离会稽山估摸还有几百上千里,我虽然没有修过仙,在善济堂也算见过点世面,神仙们皆能御剑飞行,便一路埋怨行四猪脑子笨成榆木疙瘩,所以学业不济,连个御剑飞行都不会,只能靠两只脚走走走。行四忍无可忍的一声爆吼:“你已经说了两百七十三遍‘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就不走了,”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行四停顿了一下:“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被他反问的一愣,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日子是我想过的?
我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世界,只有小小的善济堂的一方天,也有颠沛流离从会稽山到苍梧山的这段路,我骑过骡子,乘过船,有新奇的风景和别致的吃食,但是我羡慕的真正好日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富贵人家的闺女不用操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但是她们没有我这样穿堂走巷的自由。
行四虽然自由,但是他学艺不精又没有高门显赫门派的背景,常常被欺负。
我所向往的应该是像我的梦境那样,我能够御风而飞,飞的很高很高,比九重天还高。无拘无束没有任何负担,身边也没有任何牵绊。我陷入白日梦的幻想里还没做完,突然狂风大作,卷起风沙黑天席地,风沙中有一头犀牛自远而近奔来,筋挛硬如钢,足踏过后,土塌地裂,每踏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个脸盆大的深坑,瞬间就到我们眼前,口阔板牙黄,一股牲畜的臭味直熏的脑门疼。它凶悍粗鲁的说起人话:“哪里逃!”
"哪里逃!"那犀牛竟口吐人言,声如闷雷。
行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犀...犀牛精?"
"放肆!"犀牛鼻孔喷出两道白气,"本座乃兕王!"它低头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可认得本王?"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烂疮里。疼痛让我保持清醒:"不认得。"
兕王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围着我们转圈。它身上散发出的腐臭味熏得我眼泪直流。四周渐渐聚拢来无数鬼火,蓝的绿的飘在半空,发出叽叽喳喳的窃笑。
我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犀牛说人话,也难以置信这么凶的犀牛说人话,更难以置信是来找我们的。
行四试探着问:“犀牛王?你来找我们?”
那牛一蹄子跺在地上,行四被隔空的劲道撞翻,一个跟头倒插葱栽到地上,那牛说:“我是兕王!”它的口气喷到我的脸上:“你可认识我?”
我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答它:“不认识。”便三步并两步走到行四那边看看他摔的怎样。
行四哎呦呼痛:“估计骨头折了。”
那牛绕着我们俩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就像看着待宰的羊羔,又像是看着盘中已经炙好的猪肘,考虑从哪里啃第一口。
它突然嘿嘿的笑声如雷:“无有,你也有今天!你这就叫‘不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