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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风城江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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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风城长街响起连绵车马声。
马车在江府石狮前停驻,蒋和意急急掀帘,寒气裹着白梅清香扑面而来。
府门灯笼高悬,暖光映出阶前等候的亲人。
“可算到了!”江沐迎风而立,面容儒雅,愈显温润。
身旁长女江封灵莞尔一笑,次子江封弘双手抱臂,江老夫人由儿媳扶着。
“外祖母!大舅父!舅母!封灵表姐!”
蒋和意提着衣裙跃下锦凳,裙裾在寒风中划出一道欢快弧度。
“仔细脚下!”江漩叮嘱尚在风中,她已扑向石阶。
“外祖母安好。”蒋和意缓缓行礼,望向江老夫人。
“快起来,”江老夫人扶起她,“快让祖母瞧瞧。”她手抚过蒋和意眉眼,“当年缠着要糖人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
“祖母不知,如今京中糖人铺子都寻不见那般手艺。”蒋和意顺势倚在老人肩头。
江漩款步上前,敛衽为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蒋和意离开外祖母怀抱,乖巧退开半步,让开位置。
江老夫人执起女儿的手,轻轻拍抚:“漩儿,在京中可还顺遂?”
“劳母亲挂心,女儿与夫君一切安好。”江漩睫间微湿,“倒是母亲,鬓间又添霜色。”
“岁月最是不饶人。”江老夫人叹,“我这把老骨头,再比不得从前硬朗了。”
江浪疾步上前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好,都好。”老夫人目光掠过儿女,眼底泛起水光。
次女幼子居住京华多年,如今借着自己寿辰一家人方能团聚。
江老夫人道:“瞧见你们姐弟二人安然无恙,我便心安了。”
江沐喉头微动:“三弟当年随妹夫入京,十载寒暑才挣得工部一司郎中,其中艰辛...”
“兄长言重。”江浪连忙摆手,“倒是大哥独力支撑江家门庭,教养子侄,才是真辛苦。小弟远在京城未能分忧,实在惭愧。”
“你们啊...”江老夫人望着三个儿女,“沐儿持重,漩儿聪慧,浪儿勤勉,都是娘的好儿女。”
蒋和意见长辈寒暄,溜到表姐身侧,熟稔地挽住江封灵手臂。
“阿难,路上可辛苦?”江封灵执起她微凉的手合在掌心,“京都的风物与风城有何不同?快与我说说!”
“表姐莫急,你瞧我给你带了何物?”蒋和意示意南木将礼物取来。
甫一打开,里面是八宝转心盒:“京中巧夺天工新品,我一见便知合该是你的。”
话音未落,斜里伸来一只手猛地合上盒盖。
江封弘抱着臂膀挑眉:“呐,蒋攸宁,我的礼呢?”
蒋和意拍开他爪子,另取长条木匣:“喏,刻刀、锉刀、小钻等一应俱全,便宜你了。”
少年掀盖瞥了眼刀具,不甚满意,忽指向她腰间:“我要这个!”
“想得美!”蒋和意护住银球,“就这组工具,爱要不要!”
“小气鬼!你已佩戴十余年,合该足矣,如今送我又何妨?”江封弘不依不饶。
“偏不给!”她屈指弹向对方额心。
“哎哟!”江封弘吃痛,捂住额头大叫,“蒋攸宁!你下手未免太狠!”
“活该!”蒋和意拽着表姐往府内跑,“表姐快走,莫理他!”
江老夫人笑道:“瞧这些猴儿聚到一起,准是闹个不停。”
江沐捋须轻笑:“弘儿为等阿难,早在院门转了三日,可一见面,就知与他表姐打闹!”
众人说笑着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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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江府张灯结彩,贺江老夫人六十大寿,亲朋故旧与机关名流携礼来。
前厅,江沐与江漩侍立在老夫人身侧,从容周旋于宾朋之间。
江浪却早悄声隐入机关工坊,待开席时辰将至,才被强拉着现身宴厅。
后院暖阁,七八个年轻子弟围着木桌,桌上摆着一个机关锁具,名为“九连环星斗盘”。
“动东南璇玑轴!”蓝衣少年伸手欲触。
“且慢!”江封弘扣住他手腕,“动了璇玑轴,坎离二位榫卯会卡死,该先解天枢暗扣。”
“弘儿言之有理。”江封灵指向盘面,“天枢与地煞乃是机簧联动,需双指同施巧劲...”
蒋和意目不转睛,盯着那星斗盘,脑中飞速推演各种可能。
她忽眼睛一亮:“或许,我们皆是被这九连环的名头骗了。关键并非环,而在星斗。”她指尖划过七处凹点,“北斗辅三垣,暗合二十八宿周天运转。”
“咦?阿难这么一说,好似……”
“若是按星图方位来推演机关顺序……”
众人顿时雀跃。
江封弘试着推动天枢位玉珠,果见盘面星轨随之流转。
众人欲乘胜追击,老仆在门外连唤三遍宴席将开,皆置若罔闻。
江家三姐弟听闻,特赶来催促,见此景,皆相视一笑。
江沐喟叹:“我江家机关之术,后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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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余温尚未散尽,转眼已是岁除。
风城年节气象较之京都更添几分炽烈淳朴的烟火。
暮色初合,得了长辈允准的小辈们早已相约涌向长街。
千树银花竞放,万盏明灯争辉。
麒麟衔宝灯流转华彩,走马灯演绎鬼怪异趣故事,木雀灯振翅清鸣入云,引得围观人群轰然叫好。
不远处的摊头,猴儿自击锣鼓。
“阿难,快看这个!”江封灵指着猢狲花灯,兴奋不已。
“可真有趣。”蒋和意看得眼睛发直。
“表姐,那边有卖机关竹蜻蜓的,飞得可高了!”江封弘早忘了先前龃龉,拽着蒋和意就往人堆里钻。
“江封弘,你慢点!”蒋和意裙裾险些被踩,“物件又不会生翅飞走,何须这般急躁。”
“它本就有翅膀!”
“主人岂会让它飞走?”
“去迟了哪还有好位置!”
江封灵提着裙角疾步相随。
三人方挤进人墙,便见摊主将竹蜻蜓置于掌心。
机关转动,薄翅倏展,翅膜在灯下泛出流光。
蜻蜓升空,尾梢金铃清响,在檐角绕三匝,翅间洒落细碎金粉,引得孩童纷纷伸着小手追逐。
“可真美!”蒋和意眼眸晶亮,“我日后定要做一只,超越它!”
江封灵打趣她:“阿难见猎心喜的脾性,倒是一如往昔。”
“她本就这般性子,”江封弘轻扬下颌,“再者言之,她原就有这般手艺!”
蒋和意瞧着表弟,唇畔笑意浅现:“难得,从你口中听得半句赞语。”
江封弘闻言,略一歪头:“这年节里连灶王爷都要上天言好事,我岂敢与表姐争口舌之快?”
他续道:“前日得了几块雷击木,纹理如流云,正合表姐雕琢蜻蜓之翼。”
江封灵轻笑:“阿弟今日倒懂得投其所好。”
“切!”江封弘扬起下颌,问:“蒋攸宁,你可要?”
“自然要!”蒋和意坦然接受。
爆竹声作响,春意融融。
蒋和意携手表姐,领着表弟,三人成行,穿行于熙攘人潮。
这才是真正年节!
不必在宫宴上对着琉璃盏强颜欢笑,不必对着拜帖虚与委蛇,更不用时刻端着世家千金的仪态揣度人心。
她可对着糖人摊子高声还价,能因一盏走马灯和表弟嬉闹争抢,裙裾沾了尘土也浑不在意。
刚出炉的烤红薯在掌心滚烫,蒋和意掰开金黄的瓤子与表姐分食,蜜色的糖浆沾在唇角。
转角处老匠人正在雕琢机关雀鸟,榫卯相合,让她看痴。
身侧的江封灵见她这般模样,不由莞尔:“阿难可知,今岁端阳,风城将设百工盛会。”
“可是机关赛?”蒋和意倏然回神,眼底残留着木雀展翅幻影。
“正是。”江封灵道,“届时四海机关世家的青年才俊、隐于市井的巧手异人,皆会云集风城,共展奇思。”
“何止!”江封弘双手环抱,“今年我亦会登台较技,定要夺下三甲!”
蒋和意眸色黯然:“可惜!那时我已回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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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
江老夫人拉着幼子江浪的手,眼角纹路里浸着愁绪:“浪儿眼见将至而立,终日埋首工坊,与那些机簧木石为伴。娘每夜摸着冰凉的床榻,总想着你若能...。”
“母亲多虑矣。”江浪端坐:“孩儿以为眼下这般便是极好。”
“机关之术犹如无涯学海,每每参透一道玄机,制成一件巧器,其间所得豁然开朗之喜、匠心独运之趣,远胜尘世浮华。形单影只?孤寂无依?孩儿从未作此想。”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老夫人怪道,“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方是正理!你那木器能当饭食?能与你灯下絮语??”
“能。”江浪斩钉截铁,“精研巧术便可果腹,与同道论技胜却千般闲话。”
母子二人你言我语,一个谆谆劝诫,一个执意不从,唇枪舌剑间竟是谁也说服不得谁。
旁座的江沐与江漩相顾一笑,这般你来我往的机锋,每逢团圆之日便要演上一回,倒成家中独有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