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备胎他造反了！》栗罅

1、破局

　　子时前三刻。
　　芜园，井沿凝了层薄霜。
　　储潜背靠枯井坐着，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消散。
　　垂眸看去，左手手掌从指尖处开始，正一点一点碎成灰白色的光尘，随风逸散。喉间漫开浓重的铁锈气。
　　视野渐渐模糊起来，远处那株老槐的枯枝融成了晃动的、洇开的墨团。
　　第八十二轮月升月落。
　　若今夜再挨不近他身侧，待子时钟鸣，这人间便再无人会记得，曾有过一个“昭阳公主”了。
　　她试过千百种法子——死不透，逃不脱。
　　不知罚从何来，不知罪在何处，不知这无岸的轮回尽头是何年。
　　只知一身骨血，正随月升月落，一轮轮薄下去，淡下去，终要化风归虚，了无痕迹。

　　直到冰冷得不似活物的机械回音。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她已透明的指尖，骤然重新凝聚出血肉的温度。
　　血泊里那个北燕来的质子，竟是她坠入永暗前，唯一撞进掌心的一簇萤火——也是唯一能让她这副将散的躯壳，重新落地生根的土壤。

　　顾域。
　　这个名字被她用牙齿碾过又一遍，咽进喉咙深处。
　　既然他能暂停循环、缓解消逝——那便用骗的、用强的、用命换的，也要把他拴死在身边！
　　于是今夜她布好了网。

　　唰！

　　风声骤变——利刃破空的尖啸。
　　储潜在暗影里，睁开了眼。
　　月洞门处，顾域浴血踉跄而入，三道黑影如跗骨之蛆。
　　与昨夜，分毫不差。
　　储潜指节收紧，指甲无声地嵌入掌心。她依旧未动。
　　顾域被逼至槐树下，退无可退。“我已远避大周，仍不肯放过么？”
　　刺客一怔，随即狞笑：“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刀光扬起——
　　噗嗤。
　　直劈而下！
　　血肉破开，温热的血溅上枯草。
　　储潜看着那道刃没入他胸腹，看着他倒下去，鲜血迅速泅开。
　　她在等。
　　等那道不属于此世的机械之音，在她识海深处轰然荡开——那是她与顾域之间，唯一的命运相系。
　　顾域气息奄奄。鲜血浸透了他大半衣襟，面色迅速灰败下去，唇瓣微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刺客们围拢上前，确认着猎物的生死。
　　“走。”头领挥手下令，“处理干净。”
　　终于——
　　【检测到异常】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速流失！】

　　那段冰冷的、音节奇特的机械音，如约碾过夜色——这绝非世间任何内功传音或方术秘法，带着非人的秩序感。
　　却并非源自她，而是，从他身上传来。
　　就在那声音穿透识海的瞬间——
　　储潜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种从骨髓深处漫出来的消逝感骤然停滞。
　　左手手掌上，那些飘散的光尘，逆着风，一点一点重新聚拢，勾勒出指尖的形状。
　　虽然依旧虚弱透明，但至少——停住了。

　　昨夜初闻时，她正困在第八十一次重复的宿命里。
　　于是，铜墙铁壁的循环里，终于裂开第一道缝。
　　储潜睫毛颤了一下，然后，极慢地，抬起了眼。
　　望向顾域。
　　变数皆在他身上。

　　她自暗影中缓步而出，衣袂拂过荒草，声线清冷，掷地有声：
　　“本宫的地界，何时轮到尔等鼠辈撒野？”
　　三名刺客骤然回身，刀锋齐刷刷指向她！
　　“昭阳公主？！”
　　“既知是本宫，”储潜下颌微扬，“还不跪下伏诛！”
　　她立于残亭边缘，神情淡漠，如观蝼蚁。

　　刺客头领眼中杀机暴涨：“殿下既然自寻死路，那就——”
　　他“一并上路”的狠话尚未出口，储潜已抢先一步，声如寒冰裂帛：
　　“——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做了手脚的青砖猛地弹起，一名刺客脚下失衡，惊呼着向前扑倒！几乎同时，暗处的细索瞬间绷紧，另一名刺客被绊得狼狈翻滚！
　　“有埋伏？！”
　　“在那边！”
　　不远处，呼喝声与沉重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火光迅速从园门处涌入，映出侍卫们疾奔而来的身影！
　　刺客头领脸色剧变，他死死瞪向储潜，“走！”头领嘶吼着，一把拉起扑倒的同伴，正欲向西边荒径遁去——
　　然而，火光已从四面涌入。
　　埋伏在园外的侍卫如潮水般合围而上，钢刀出鞘，寒光四溢。那被绊倒的刺客尚未爬起，便被两名侍卫死死按在地上；另外两人刚奔出数步，已被长枪抵住咽喉，再难寸进。
　　三人，尽数落网。
　　储潜静立原地，甚至未曾理会袖口沾染的尘埃。
　　她垂眸，望向顾域。
　　识海中，那机械音仍在回荡：【生命值：38%，脱离濒死状态】
　　比上次，更低了。
　　她走近他。一步，两步。
　　距离缩短，她左手透明处传来细微的、温热的麻痒，枯死的经脉被重新灌注生机。

　　她俯身探他脉搏——指尖未触及颈侧，便撞进一双倏然睁开的眼。
　　顾域不知何时已然转醒。
　　眼瞳穿过血污与狼藉，正直直地望向她——审视、戒备，还有几分她读不懂的深意。
　　储潜没躲。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他哑声开口，气息尚有些不稳，“此恩……顾域谨记。”
　　“你倒是……清醒得很快。”储潜语气平淡。
　　“质子若不清醒，”他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嘲，“活不到今日。”
　　储潜望着他。解法未明，但他能拖住她消散的速度——这就够了。
　　她需要他活着。需要他时时刻刻都在她目力所及之处。

　　储潜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曾漫入眼底。“既如此，不若现在便报恩吧。”
　　顾域眼睫微动，似有不解：“殿下说笑，顾域如今……身无长物。”
　　“本宫可以保你性命无虞，”储潜向前半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亦可助你，摆脱这质子困局。”
　　他沉默一瞬，抬眸：“条件？”

　　火把的焰心猛地一跳。
　　顾域抬眸，似分辨这究竟是救命后的戏谑，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殿下……说什么？”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哑。
　　储潜吐出两个字，扔出两块冰：
　　“成亲。”
　　“契约，成亲。本宫要个驸马，你要条生路。很公平。”
　　顾域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眼底深处暗流涌动。

　　储潜侧首，朝侍卫略一颔首。
　　不过片刻，那被擒的刺客便被拖至亭中，重重摔跪在地。他嘴角淌血，却仍倔强地昂着头，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
　　“谁派你来的？”储潜问。
　　刺客冷笑一声，闭口不答。
　　“不说？”她语气平淡，“拔了他的牙。”
　　“门牙。”她补充道，目光依旧落在顾域苍白的脸上，“一颗，一颗，拔。拔到他说为止。”
　　侍卫不敢再迟疑，上前用铁钳卡住刺客下颌。
　　咔。
　　咔。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混着血沫的牙齿被硬生生撬落。惨嚎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储潜眉眼未动。
　　当第三颗牙齿带着血肉落下时，刺客的惨叫渐渐变了调，最终化作崩溃的哀鸣。

　　“是个忠心的。”储潜笑笑，看着刺客，“既不想说，那就永远都别说了！”
　　“来人。”
　　“是。”
　　“舌头拔了，扔回北燕边境。”储潜声音不大，却冷得刺骨，“顾域，现在是我的人，让你主子好好掂量。”
　　储潜神色未动，只是微微侧目，看向顾域。
　　那人依旧倚在廊柱上，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他在看她，目光沉静如渊，看不出喜怒，却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深沉的思量。
　　“北燕想灭国，就再来动他试试。”

　　话音落下，无人敢应。
　　“下马威，一个人足以。”她扫过剩下两个刺客，“其他的，处理了。”
　　侍卫们噤若寒蝉，迅速将仍在哀嚎的刺客拖下。亭中重归寂静，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储潜立于这片血色之中，广袖垂落，神情淡漠。
　　【叮——】
　　【检测到支线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生命恢复速度提升10%】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她心头骤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余光扫过顾域。
　　他依旧靠坐廊柱，面色苍白，神情淡漠。
　　他听不见？
　　还是……同我一样？将这份不寻常掩藏在皮囊之下？
　　储潜垂眸，将所有翻涌的疑虑无声地压回心底。

　　顾域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那个背对着他、冷静吩咐侍卫的身影上。
　　这样一双纤细的手，竟能翻出如此狠厉的局。
　　一阵夜风恰好吹过，卷着凉意和血腥气，拂动了储潜的袖摆，也让她那抹笑意，在摇曳火光中更显难辨。
　　“怎么，世子殿下还未想清楚？”她适时开口，声音将顾域从思忖中拉回，“当了驸马，你在大周方能安枕无忧。”
　　四下无声，唯余火把噼啪作响。
　　顾域倚着廊柱，眼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殿下金枝玉叶，何故自降身份，与我这等落魄质子牵扯？”
　　"殿下救我性命，我尚未道谢，"他抬眸看她，眼底是与濒死之人全然不符的沉静，"便要将我这条命，彻底收入囊中了？"
　　储潜眉梢微挑："你可以拒绝。"
　　"我没说拒绝。"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袖口的血迹，"只是想知道——殿下为何选我？"
　　“选你？本宫自有道理。世子聪慧，定不会究其原因；正如本宫不会问你为何会隐藏踪迹出现在皇宫禁地。”
　　顾域沉默片刻，那双墨色的眼瞳里，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好。”
　　一个字，落地成约。
　　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紧紧捆缚。

　　夜风拂过，火把的光晕微微一晃。
　　"送世子回......"储潜直起身，正欲吩咐侍卫。
　　顾域已强撑着伤体站起，气息微乱，却仍维持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疏离与自持：“有劳殿下挂心，顾某可以自行……”
　　“回昭阳殿。”她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顾域蓦地抬眸。
　　“你有处可去？。”她回身看他，“今夜起，住本宫的昭阳殿。”
　　“殿下，于礼不合……”
　　“我们不是快成亲了么？”她似笑非笑，眼尾带着一丝狎昵，“有何不妥？”
　　顾域立于原地，一时语塞。
　　走出不过数步，储潜忽又停住，两人距离拉开至三步。
　　储潜左手那股温热的麻痒感，骤然减弱。小指处，一丝极淡的透明灰色，又重新开始从皮肉下渗出来。
　　她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不能离他太远。至少现在还不能。
　　未曾回头，只懒懒催促：“还不跟上？”

　　就在此时。
　　一名内监连滚爬进园子，声音劈了岔：
　　“殿下——！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去紫宸殿……问、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