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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新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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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燃,跳跃的火光将婚房映得一片猩红。
今夜是柳凝月的大婚之日,作为唐府二少爷唐烬的正妻嫁入唐家的日子。
没有十里红妆,更没有高头大马的迎亲队伍,只是坐着个小轿子便从唐府的侧门送入了这婚房。
柳凝月身着繁复的云锦嫁衣,大红的料子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针脚细密,但明显不合身。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姿态温顺恭谨。
盖头下,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全然没有一丝对这场新婚的羞怯与憧憬。
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的海棠花纹与隐晦的“秦”字硌得掌心发疼。
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也是她今日愿意踏入这龙潭虎穴的全部理由。
柳凝月伸手扯下了盖头,将整间屋子环顾了一圈。
屋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用于安神的沉香。陈设简陋得过分,除了这对燃着的红烛和身后的喜被,其余物件多半已经陈旧,就连桌上的合卺酒都只用粗瓷杯盛着。酒液浑浊,散发着劣质酒水的味道。
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庭院里的老槐树落了满院的黄叶,被夜露打湿后,散发出潮湿的草木气息,顺着窗缝钻进来,与屋内浓重的药味一碰,便呛得人眉头紧锁,连呼吸都为之滞涩。
明明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皇商,这婚礼的形制却如此简劣,是因为她只是个庶女吗?
是了,按父亲的话“作为庶女,能嫁入唐家已是福气”,不过是个用于高攀的筹码除了从小疼爱她的大姨娘和两位哥哥,还有谁会在意呢?
任凭她如何辩解,换来的只有一句:“若是再敢有半个不字,便立刻滚出柳府!”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打破了房内的沉寂,也拉回了柳凝月的思绪。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虚浮的脚步声,还有丫鬟轻声的提醒:“二公子慢些,当心脚下。”
柳凝月心头一紧,死死盯着门口那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
想必他就是唐烬了。看着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大红的喜服在他身上显得尤为宽大。还边走边咳,扶着小厮的手也微微发颤,看起来确如传闻中那样,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唐烬走到桌边缓缓落座。
唐烬气若游丝地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丫鬟们应声退下,临走前看柳凝月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与轻视。
那眼神刺痛了柳凝月,出嫁前二姨娘也是这个眼神,还带着假惺惺地笑容告诉她:“月儿你嫁过去当二少奶奶,可比在家当个没娘疼的庶女强多了!”
唐烬坐在椅子上缓了许久,才抬眼看向床边的柳凝月,声音依旧虚弱:“委屈姑娘嫁给,我,我这病弱之身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猛咳,帕子捂在嘴边,再拿开时,上面竟带着一点刺目的红。
柳凝月依着礼数起身福了福身:“夫君说笑了,能嫁入唐家是我的福气。”她垂下眼帘,看似恭敬,余光却紧紧盯着他
他烛火照在他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细腻的皮肤下隐约的青色血管,可那指甲却透着健康的红润,绝不是久病之人该有的枯槁青灰;咳嗽虽然频繁,但听着却不似一般病弱之人那样低弱无力,且每次都刚好在她想开口时响起,像是在刻意打断她的话头,这未免太过巧合。
合卺礼简单得近乎敷衍。
唐烬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手指微微颤抖,酒液晃出几滴落在喜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烛火映在他苍白的手指上,指甲处的红润在火光下愈发明显,与他脸上的病容形成刺眼的对比。
柳凝月也端起酒杯,与他象征性地一碰,浅酌一口,辛辣劣质的酒水划过喉咙,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唐烬与其带着明显的疲惫,似是多说一句都耗费力气。
柳凝月站起身,主动上前:“夫君,我来服侍你安歇吧。”
说着,指尖便要去解开他喜服的衣扣。
烛火跳跃,将她的影子投在唐烬身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看似亲密,实则暗流涌动。
虽然刘妈妈曾叮嘱过她,唐烬这人不简单,要小心为上,但想要查清母亲的死因,必须摸清身边人的底细。眼前这个“病秧子”夫君,或许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就在指尖触碰到他衣襟的瞬间,唐烬的手附上了她的手,示意她停下,自己不需要。
那手在抓住的那一刻能隐隐感觉到一些用力,但很快又消失了。
“夫君不用客气,这是我作为你的夫人的本分。”柳凝月微笑着放下唐烬的手,接着继续动作。
柳凝月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衣襟,看似无意地搀扶了一下他的手臂,但敏锐地察觉到他肌肉下那隐含的力道,分明只有长久习武之人才会有。
她继续缓缓解着衣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脸,他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但那双眼睛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时,闪过一丝极快的审视,锐利而清明,绝非病弱之人该有的浑浊。
种种迹象都在告诉柳凝月:唐烬在装病。
虽不知他为何要装病,但柳凝月要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定了定神,微微俯身,凑近唐烬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唐烬,别装了。”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静水里。唐烬的身体瞬间有了一丝僵硬,但又迅速恢复,低低咳了两声,声音带着病气的沙哑,只是那沙哑里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紧绷:“姑娘在胡说什么呢?”
柳凝月嘴角微微勾起,停下了手中动作,直起身子缓缓开口,将那些藏在心底的疑点一一摆开:“唐烬,你虽将自己弄得面色苍白,身形单薄,还总是故作肺痨之症不停咳嗽,但你指甲却透着红润。病重之人,哪怕是指甲处也不会有半分血色。”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唐烬骤然收紧的眉峰,语气依旧平稳:“方才我故意扶了一下你的手臂,那肌肉紧实有力,哪里是个将死之人该有的?还有你抓住手的那一瞬间的力道显然不是一个“病秧子”该有的,这些细节,当真以为我没留意到吗?”
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刻意质问,她只是像说寻常家事般,将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娓娓道来,可每一句都精准戳在唐烬的伪装上,带着充满自信的笃定。
唐烬怔怔地看着柳凝月,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个新婚妻子竟如此心细,一字一句的诉说都有理有据。
既已被识破伪装,周围也没外人,唐烬也不准备继续装病下去。
他冷笑一声,周身那层刻意装出的病气已尽数褪去,眼神变得冷冽而锐利,平淡地开口道:“三小姐好眼力。我这病确实是装的。唐府中人人都各怀鬼胎,所以没有比‘病重’更好的伪装了。”
唐烬顿了顿,眼神落向柳凝月那紧攥着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只是,三小姐那右手中紧攥着的物件,唐某极为好奇啊。”
柳凝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收紧了握着平安扣的手。
这是母亲旧仆刘妈妈出嫁前夜冒险给她送来的。当时她红着眼眶将平安扣塞进他的手里,并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的秘密——母亲不是简单的难产而死,可能与二姨娘和唐府都有关联!
刘妈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柳凝月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母亲是幽州秦氏嫡女,手里掌握着几条重要的商路,当年唐家还未成为皇商时还去找过母亲合作,但被母亲一口回绝。如今自己被迫嫁入唐家,其中的关联绝非巧合。
眼前的唐烬,会不会也和母亲的死有关?
平安扣的纹路把手掌硌得生疼,但柳凝月毫不在意,只是将右手藏在身后,语气平淡地说道:“不过是娘家给我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一提。”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波澜,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些许的倔强。
刘妈妈说过,它不仅能保平安,还能调动她母家的江湖势力,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平安扣的存在。
唐烬见柳凝月不愿多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并未再追问,淡淡地收回目光,拿起眼前的酒杯在手中把玩,骤然转话,眼底带着一些似笑非笑的探究,语气却依旧温和:“既然三小姐不愿细说,倒不如说说,你为何愿意嫁给我这么个病秧子?真的只是因为父亲逼迫?”
“是又如何?”柳凝月不答反问。
她嫁进唐府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查清母亲的死到底是何人所为,但眼前这个男人太难以捉摸,绝不能轻易告知。
唐烬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这个新婚妻子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三小姐,唐府愿意让你一个庶女以正妻的身份嫁进来,不是单纯为了羞辱我的,”说着,唐烬放下被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指尖捏住玉符的边缘,缓缓递到两人之间,上面刻着一个“秦”字,“你若是信我,我们便做一个交易。”
看到玉佩的瞬间,柳凝月的瞳孔骤缩。
那上面的“秦”字,与她平安扣上的一模一样!
她正想伸手拿过来仔细查看,唐烬却恰好将其给收了回去。
“你知道我是为了母亲才嫁进来的?”柳凝月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还掺杂了一些讶异。
唐烬轻笑一声:“自然。”
那他会不会已经知道平安扣的存在?
柳凝月不敢问出口,也绝不能问出口。平安扣是她最后的依仗,若是被人知晓,不仅查不到母亲的死因,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柳凝月现在充满了警惕,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你方才说的交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