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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玫瑰 抉择 预警 ...

  •   电梯无声地攀升到58层,门打开的瞬间,林月觉得自己的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

      眼前是一条铺着深蓝色地毯的走廊,两侧墙上是抽象得让人怀疑“这玩意儿我三岁侄子也能画”的油画。走廊尽头,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微笑着鞠躬,用那种“您即将步入天堂但请先脱鞋”的庄严语气说:“林小姐,陈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白鞋——今天特意刷干净的,现在却觉得自己像是穿着拖鞋闯进了维也纳金色大厅。

      “谢谢。”她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开始倒数:三、二、一……

      “月月!”

      陈皓从走廊尽头的光晕里走出来,穿着她上个月夸过“挺好看”的那套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捧着一束——好家伙,不是普通的玫瑰,是那种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看起来一朵能顶她三天摊位租金的厄瓜多尔玫瑰。

      “这阵仗……”林月接过花,玫瑰的香气浓得让她想打喷嚏,“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你中彩票了?还是你们家集团终于把整栋楼买下来了?”

      陈皓笑了,是那种“你这小傻瓜真可爱”的笑法。他揽过她的肩,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比那些都重要。”

      这话说得,林月胳膊上的汗毛集体立正敬礼。

      他们被引到露台。门打开的瞬间,林月差点被眼前的景象闪瞎——不夸张,是真的有被闪到。整个露台被暖黄色的串灯和蜡烛包围,正中央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着锃亮的银质餐具,每把餐刀的摆放角度都像是用量角器校准过。

      最绝的是,餐桌旁还立着个小提琴手,见他们进来,立刻拉起了《Por Una Cabeza》。琴声在58层的高空飘荡,楼下城市的车流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效。

      “陈皓,”林月压低声音,“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陈皓被她逗笑了,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怎么,对你太好也有罪?”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月坐下,椅子软得让她觉得自己要陷进去了,“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你爷爷八十大寿。那次你爸包了整个宴会厅,结果你二叔和三姑为了争主桌位置差点把蛋糕掀了。”

      “那不一样。”陈皓在她对面坐下,烛光在他眼睛里跳跃,“今天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重要时刻。”

      小提琴手适时地将旋律拉得更加缠绵悱恻。

      林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连水都不是普通水,是泡着黄瓜片和薄荷叶的某种“排毒维他命水”,喝起来像在舔一块清新的肥皂。

      服务生开始上菜。第一道是“分子料理花园沙拉”,说白了就是几片叶子摆得像艺术装置,旁边点缀着用液氮冻出来的酸奶球,吃进嘴里会冒白烟。林月看着盘子里那团冒着仙气的玩意儿,突然无比怀念自己摊位上那铁板上滋滋作响、油光发亮的淀粉肠。

      “月月,”陈皓切着他的“低温慢煮和牛”,是那种林月不禁腹诽嫩得简直用眼神就能切开的牛肉,陈皓状似不经意地问,“最近摊位生意怎么样?”

      来了来了。林月心里警铃大作,但表面还是风平浪静:“还行,周末能卖两百多根。”

      “两百多根……”陈皓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嘲笑,但有种微妙的、让人不舒服的感慨,“站那么久,很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林月叉起一颗冒着烟的酸奶球,它在她嘴里炸开,冰凉的口感让她打了个激灵,“比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颈椎疼强。”

      陈皓笑了笑,没接话。那笑容里包涵了太多东西:理解、包容、以及“你开心就好”的纵容。

      第二道菜是“黑松露奶油蘑菇汤”,盛在一个掏空了的面包里。林月喝着汤,心里开始算账:这一顿饭的钱,够她买多少根淀粉肠?够付几个月摊位费?够把她那辆二手三轮车升级成带雨棚的豪华版?

      算到一半她就不敢算了,怕自己当场掏出手机开始接外卖订单。

      “其实我今天约了薇薇和李哲,”陈皓忽然说,“他们等会儿到,说好久没见你了,想一起聚聚。”

      叉子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一声。

      张薇,李哲。陈皓最铁的两个朋友,也是他们那个圈子里最典型的代表:一个家里做地产,一个家里搞金融,人生轨迹从出生那天起就被铺好了金地毯。林月至今记得,第一次见他们时,张薇打量她全身穿搭,那条199元打完折之后160的连衣裙后,说的那句:“月月这衣服挺别致的,是哪个小众设计师的作品?”

      不是嘲讽,是真诚的好奇。因为张薇的认知里,根本不存在“160的百元连衣裙”这个品类。

      “怎么突然……”林月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不是说就我们俩吗?”

      “临时决定的,他们正好在附近。”陈皓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心,都是自己人。”

      他的手很暖,但林月只觉得那股暖意正顺着她的血管往上爬,一路爬到心脏,然后在那里裹上一层温热的、令人窒息的膜。

      小提琴手换了一首曲子,更舒缓,更浪漫。露台边缘的玻璃护栏外,城市的夜景铺展开来,霓虹灯串成流动的星河。某个瞬间,林月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光,看着陈皓在暖黄光晕里格外英俊的侧脸,看着远处那些象征着财富、地位和“正确人生”的高楼大厦——

      一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进她脑子里:

      该不会……是要求婚吧?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病毒一样疯狂复制增殖。她开始重新审视一切:过分的隆重、刻意的浪漫、突然要来的朋友....或者说见证人?陈皓今天格外温柔的眼神,甚至这海拔58层的高度都寓意“我发”?虽然很土但陈皓家确实信这个……

      胃里的黑松露汤开始翻搅。

      如果真是求婚,她该怎么办?

      说“我愿意”?然后从此告别铁板油烟,穿上得体套装,在陈皓家集团旗下的某个机构里,做着清闲体面但毫无热情的工作,参加无数个和今晚类似的饭局,慢慢变成张薇那样连160元连衣裙都无法理解的人?

      说“对不起”?在这么多双眼睛(虽然现在只有服务生和小提琴手,但等会儿张薇李哲就来了)的注视下,打碎陈皓精心准备的一切,成为那个“不识好歹”“作天作地”“放着豪门少奶奶不当非要卖淀粉肠”的奇葩?

      叉子从她手里滑落,掉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月月?”陈皓关切地看过来,“不舒服吗?”

      “没,”林月挤出一个笑,“手滑了。”

      服务生悄无声息地出现,换上了一套新的餐具。那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千百次排练,银质刀叉被重新摆成完美的角度,餐巾被折叠成天鹅形状。

      天鹅。纯洁,忠贞,一生一世的象征。

      林月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她扯了扯衬衫领口,突然很想念自己摊位上那件沾着油渍的围裙,想念铁板升腾的热气,想念酱料瓶碰撞的声音,想念那些穿着睡衣拖鞋来买肠、会跟她抱怨“今天加班好累”的顾客。

      “陈先生,”服务生微微躬身,“张小姐和李先生到了。”

      露台的门再次打开,张薇和李哲走了进来。张薇一身香槟色小礼服,李哲则是休闲西装,两人都打扮得随意中透着精心,像是刚从某个时尚活动赶来——但实际上,林月怀疑他们为了“看起来不经意”,可能换了三套衣服。

      “月月!”张薇走过来,给了林月一个带着香水味的拥抱,“好久不见!哎哟,怎么感觉你瘦了?是不是太辛苦了?”

      李哲则拍了拍陈皓的肩,递给他一个“兄弟懂你”的眼神,然后对林月笑道:“月月今天气色真好,看来皓哥照顾得不错。”

      服务生为他们加了两把椅子。小提琴手识趣地退到角落,琴声变得轻柔如背景音。

      四人落座,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变了。从二人世界的浪漫,变成了小型社交场。

      “月月,我上周末路过你们那个夜市,”张薇一边优雅地切开她的鳕鱼排,一边用聊天气的语气说,“人好多啊,挤都挤不进去。你在那儿摆摊……真的受得了吗?”

      来了。林月喝了口肥皂水:“还行,热闹。”

      “何止是热闹,”李哲接话,笑着摇头,“我去过一次,那油烟味儿,嚯,回家洗了两遍头都没散掉。月月,我是真佩服你,能坚持这么久。”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每个字都在说: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林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平静得像个局外人,“至少自由。”

      “自由……”张薇重复这个词,笑了笑,“也是,你现在想收摊就收摊,想休息就休息,不像我们,天天被公司的事绑着,请个假都得看一堆人脸色。”

      她说着,看向陈皓:“皓哥,你上次不是说,想给月月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吗?有眉目了没?”

      陈皓正要开口,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抱歉,我爸的电话,我得接一下。”

      他起身走到露台边缘,玻璃门外,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挺拔而遥远。电话那头似乎是很重要的事,他说话时微微躬身——那个姿势林月很熟悉,是他在面对父亲或重要客户时的“服从姿态”。

      餐桌上剩下三人。小提琴手不知何时已经退场,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

      张薇放下刀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月月,说真的,皓哥为了你的事,最近没少操心。”

      李哲点头附和:“他跟他爸提了好几次,想在他们集团旗下找个合适的职位。你也知道,他们那种家庭,对子女的另一半……是有期待的。”

      “我们不是要干涉你,”张薇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是真心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天天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皓哥看着心疼,我们这些朋友看着也难受。”

      林月看着张薇精心修饰过的指甲,看着李哲手腕上那块能在她摊位旁买下半条街的表,看着桌上那些精致得舍不得吃的食物,看着玻璃门外陈皓讲电话时偶尔皱眉的侧脸。

      她忽然想起上周的事:那天雨特别大,她的摊车漏雨,酱料瓶被打湿,手忙脚乱时一个小孩跑来,递给她一把伞,说“姐姐你淋湿了”。那天她全身湿透,收摊时数着寥寥无几的营业额,却莫名其妙笑了很久。

      那样的时刻,眼前的这些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经历。

      “月月?”张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发呆啦?是不是太累了?”

      林月回过神,笑了笑:“可能吧。”

      陈皓回来了,神色有些复杂。他重新坐下,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说:“菜都快凉了,先吃吧。”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对话在一种诡异的和谐中进行。张薇和李哲聊着最近的海外并购、艺术品拍卖、某家新开的会员制俱乐部。陈皓偶尔接话,但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林月身上,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林月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绷紧。

      甜品上来了,是一道“巧克力熔岩配金箔”,端上来时还在滋滋作响。服务生为每人倒上香槟,金色的气泡在杯壁上攀爬、炸裂。

      陈皓举杯:“来,我们一起碰个杯。”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月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她舌尖炸开,微甜,微苦。

      “其实今天,”陈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定格在林月身上,“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张薇和李哲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全是“来了来了”。

      林月捏紧了杯脚。

      “月月,”陈皓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不是丝绒小盒子,而是一个浅灰色的、印着烫金logo的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桌上,推到林月面前。

      “这是我和我爸沟通了很久,为你争取到的机会。”他的声音温柔,坚定,充满了“我为你想好了一切”的自信,“集团旗下新美术馆的策展助理职位。工作内容你很熟悉,环境也好,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看着林月的眼睛,说出那句他排练过无数次的话:

      “你不需要再那么辛苦了。”

      文件夹静静地躺在雪白的桌布上。logo在烛光下反着光,像一只优雅的、闭着的眼睛。

      张薇适时地补充:“月月,这可是皓哥费了好大劲才争取到的!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呢!”

      李哲:“是啊,策展助理,多适合你!又体面,又能发挥你的专业,比摆摊强太多了!”

      陈皓的手覆上林月的手背,掌心滚烫:“月月,让我照顾你。让我们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好吗?”

      露台外,城市夜景依旧璀璨。58层的高度,足以俯瞰万家灯火,却听不见任何尘世喧嚣。

      林月低头看着那个文件夹。她没有打开,只是看着它精致的烫金纹路,看着它在烛光下投下的浅浅阴影。

      小提琴手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角落里,拉起了那首经典的《Canon in D》。旋律优美、规整、循环往复,像一个完美的、没有出口的圆。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铁板上,淀粉肠在热油里滋滋膨胀,她用竹签扎下去,“噗”的一声轻响,肠衣裂开,热气腾起。那是她每天都会听无数次的声音,平凡,真实,充满生命的张力。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陈皓,看向张薇和李哲期待的脸,看向这间奢华得如同电影布景的餐厅。

      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所以今天这顿饭……”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清醒:

      “是最后的晚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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