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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篇、清商 ...

  •   第十三篇、清商
      BGM:落叶

      一场海患过后,虽有众人集结,力挽狂澜,却也留下岸上空城无数,疮痍满目。

      天墉城弟子并未即刻返程,而是留在青龙镇上,协助居民重建家园。

      背井离乡的居民渐渐迁回,新的堤坝逐渐修起,经过一段时日,沿岸诸镇终于缓慢的回复生机。

      在被海水冲垮的船厂重新修起时,向天笑终于履行诺言,购得无数美酒,与众人谈笑饮酒,不醉无归。

      席上有叹息,有感慨,然而最多的,还是对重生的喜悦。虽然身边空了许多位子,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可依旧是笑语鼎沸,酒干杯倾,灯火如昼。

      前去蓬莱的六位同伴,如今只余下三人在场。一袭霞衣的红玉隔着酒案微笑颔首,方家公子眉目间再无半分的少不经事,却是青衫磊落,以茶代酒,与陵越对饮一杯。在他身后,天狐幻化的少女抱着双膝望向夜空,眉目间若有所思。

      那一晚月色明朗,酒至三旬,陵越起身离席,出得门来,走上新筑的海堤。

      “大师兄,大师兄……”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是芙蕖在唤他。

      他停步回头:“怎么从席上偷溜出来?”

      “师兄不也是一样?”芙蕖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与他隔了一步之遥,一同朝前走去。

      那日列阵施咒,陵越耗力极巨,各处旧伤复发,至今也未见痊愈,是以走的甚是缓慢。芙蕖安静陪伴在他身后,两人一时都未再开口,只有海风伴着细浪,卷上岸来,发出起伏不定的轻响。

      沿途浅滩间,泊着黑黢黢地高大船只,正是向家兄弟新造的沦波舟。

      远方矮丘上,燃起稀疏却温暖的灯火,不少渔民已然返乡居住。

      而当日在海岸上划下绵延数里的咒阵,却早被海浪冲刷的一干二净,再不留半点痕迹。

      此情此景,陵越心中亦是感慨万千,然而种种思绪,却是难以述说分明。良久,方才低声开口:

      “师妹,你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师尊于海上救了你我二人……”

      “嗯,当然还记得。”

      “师弟亦是被师尊所救。”

      “对呀,芙蕖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也能像紫胤长老一样,帮助许许多多的人。”

      “……师弟与我,皆师承执剑长老,所走道路虽全然相异,唯有一点却相同。”

      陵越微微仰头,耳畔夜风拂动,十二载光阴如风逝。

      许多人,许多事,匆匆自身边走过。

      手中一柄剑,心中一缕清气,皆传承自紫胤。

      依稀记得那日拜师之时,曾对师尊言,并不求超凡入仙,只求仗剑助人,时值今日,当真是无怨无悔。

      想必,那日阴霾散去,晴空万里之时,黑龙背上的百里屠苏亦作此想。

      逝者消散天地之间,却为生者留下无数希望,无论前途如何,那一路走下去的坚定信念,都永不会消逝。

      如此,便如火凤涅磐重生。

      芙蕖的神情却依旧困惑:“我不太明白……屠苏师兄像大师兄一样,留在天墉城不好吗?为什么要离开呢?”

      陵越停下脚步,侧头望着芙蕖,只见她抿起唇,犹豫了好一会,才又问道:“大师兄,屠苏师兄是不是……今后都不在了?”

      听她有此一问,陵越虽早已明澈通透,然而毕竟故人逝去,三年之约尽作飞烟,心中伤怀,却是难免。

      “这些天芙蕖已经想明白了。所以你……说实话,他是不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都不在了?”

      “……何谓不在?”陵越低声开口,手置于胸前,之后又指了指芙蕖,双眉微微扬起,“从未远离,为何不在?”

      芙蕖望着他,眼眶渐渐的红了,却慢慢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这位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妹,年纪尚轻,然而身为涵素掌门的关门弟子,辈份却长,平日里总要挂心他人,鲜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不过总有一天,她也会寻到自己该走的道路吧。

      于是,陵越便与许多年前一样,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顶,而后慢慢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那一刻,漫天的星光月影,像是全倒映在他眼底。

      “能做自己想做之事,岂非再好不过?”

      芙蕖听闻此言,不由得愣住,良久无法开口再说一字,心中却仿佛云烟散去,豁然开朗。

      之后她眉目舒展,也慢慢露出微笑,泪水却终于无法自制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再回天墉城之时,又是初春。

      剑塔前的老松,经过一季寒冬,又生出嫩绿的针叶。

      路过玉镜长明时,又多了许多新的面孔,入天墉不久,年轻的脸上还带着新奇与困惑。想必当年每一人来此时,都是同样的一副面貌罢。

      陵越将百里屠苏昔年所赠的青冥剑收回鞘中,搁在剑架上,又换回了入门时掌门所赠的霄河剑。

      那日咒阵中灵气飞腾,剑脊承受不住巨力冲击,竟从中断折,后来陵越曾回岸上找寻,却始终未再找到那一截断剑,于是这青冥长剑,便永远的缺了半段。

      想来当真是剑如其人,多年前紫胤赠剑,在一场比试中散成齑粉,轻狂迷惘也一同被击碎。多年后屠苏赠剑,剑断人逝,而将剑放下之后,又是一段新生。

      祭剑阁内藏剑无数,而陵越却未再要过其中任何一把,紫胤也一直未再有过赠剑的打算。只在一日清晨淡然问道:“可需再换新剑?”

      当时陵越答言:“霄河便可。”

      紫胤微一颔首,语带欣慰:“已无所执,很好。既心存剑意,手中之剑,不过是外物罢了。”

      后来陵越接到琴川的书信,明红色的信札,书着孙小姐和方家公子结为连理的喜讯,便亲自下山前去道贺。

      向家兄弟新的沦波舟完工后,也曾邀一同前往海底,去那龙绡宫中一观。

      偶一日收到来路不明的包裹,拆开一看,却是坛烧刀子。陵越心中了然,只微微一哂,将其随意放在一处,未再开封。

      春去秋来,冬过夏至,时光永不停的向前奔流。活在世上的人,总能感受到种种美好的事物。

      涵素真人年纪渐长,时常心力不支,便在第三年的盛夏之时,卸去掌门之职,传位于陵越。

      站在临天阁上之时,似乎回到多年以前,同样也是个朝阳初生的夏日,陵越第一次立于展剑坛上,为众位师弟妹们传授剑术。

      处境仿佛,心境却已全然不同。

      ——未到而立之年的掌门,虽嫌太年轻,然因多年身居大弟子之位,全派上下无人不服。

      紫胤真人亦不再担当执剑长老一职。于是,天墉城在紫胤到来之前,从未设过这一位置,于陵越以后,便再无执剑长老一说。

      ***

      尘世之中,诸事变幻不定,随着西方又一处山脉崩塌,天墉城四周地势更现险恶之态。那年与铁柱观、博物学会联手所设下的结界,亦是岌岌可危。

      这一段时日以来,陵越与众长老以及各处执事弟子连夜议事,一直未有妥善解决方法,正在胶着之际,却有弟子来传,一清堂外秉贵求见。

      陵越手按额角,点头道:“请他进来。”

      几年过去,昔日飞扬跳脱的小师弟也沉静了不少,入得门来,先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呈上一幅卷轴。

      “掌门师兄,这是妙法长老一支近日研究所得,不知对咱们天墉城可有助益?”

      陵越微一点头,展开一看之下,顿时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

      那卷轴极大,铺满整张条案,从右端起,首先绘着天墉城全景图。说是天墉景致,确又并不十分相似,亭台楼阁间伸出无数古怪木甲机关,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再向后看去,每样机械皆详细绘了剖析图,还辅有文字来解说作用,陵越匆匆扫过,只见全是用以抵挡妖邪外敌的。机关之术虽时常见到,然而规模如此之大,构造如此之精密,当真是闻所未闻。

      他心中颇觉得新奇,像是忽然见到了一番全新的天地,便一路看了下去,丝毫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有人在他身边唤道:“掌门!掌门!”这才猛然警醒。

      抬起头来,但见戒律长老涵究道长坐于下首,正轩起一双白眉紧盯着自己。

      陵越合起卷轴,交与涵究,言道:“也请各位长老一观。”

      众长老一望之下,不由得面面相觑,涵究道长脸色更是不豫,忽地拂袖站起:“当真荒谬至极!”

      陵越亦微蹙起眉,语声却依旧平静:“请教长老。”

      涵究道长微一欠身,言道:“我天墉城自来以咒封结界之术擅长,如今虽逢危机,又岂能弃之不用?莫非掌门要引这些雕虫小技、邪魔外道入派中?”

      陵越还未及答言,妙法长老凝虚道长早在一旁听得刺耳,不免与他针锋相对:“结界之术,亦需天时地利相合方可,如今两方尽失,天墉城生死存亡之际,涵究师兄却还要墨守陈规?”

      “并非墨守陈规!凝虚师妹也在一清堂中,想必最为清楚,派中上下皆在尽力找寻弥补之法!”

      “自然知道,这便是我与门下弟子所思之法。然涵究师兄不及细看,便将之贬斥的一文不值,难道不是固执!”

      武威长老听了两句,亦出言道:“机关之术,对全派改造甚大,若其法不当,岂非费时费力,又毫无用处?请掌门深思。”

      凝丹长老还虚一捋胡须:“涵究师弟勿要太过武断,吾以为此法并非全然不可行,且听掌门作何想法。”

      陵越连日未曾歇过片刻,此时听得座下各长老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早已是头痛欲裂,便道:“各位长老所言皆有道理,此图暂寄此处,待陵越仔细看过,再行定论,如何?”

      他言语谦逊得当,未驳任何一人颜面,众长老当下各自点头,言道:“请掌门详加考虑!”

      陵越亦行礼道:“如今诸事胶着,不过徒耗时日而已,便请各位休息一晚,明日再议罢。”

      众人鱼贯而出,偌大一座一清堂,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陵越灭去堂下灯火,却在案前多点了两盏青铜灯,仔细再看那卷轴时,只觉得处处构思极妙,心想若照此而行,日后天墉城想必会是与众不同。

      然而,正如涵究长老所言,莫非真要本末倒置,将结界咒术弃之不用?

      他因身为大弟子多年,接掌门派之后,处理种种事务皆是得心应手,可此事的确棘手异常,一时片刻,竟难以拿定主意。正以手扶额,静坐凝思时,却听案上一声轻响,隐约有极淡的檀香气飘散开来,抬头看时,却是芙蕖步入殿中,将一只香炉放于案上,低声言道:“掌门师兄,勿要耽搁太晚才是。”

      陵越向她一点头,芙蕖亦行一礼,便悄然离去。

      月光透过窗格,无声地洒在青石地上,整座天墉城一片静谧,唯有殿外风拂山林,响起松涛阵阵。

      陵越站起身来,负手向外走去,只见夜空当中,无数灵息明灭流转,看似是灵气充沛,锐不可当,然而他深知,那不过是结界即将溃毁前的预兆而已。

      一路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已站在了剑塔之前。

      自紫胤真人闭关以来,师徒二人已有将近一年未见,陵越在门前深行一礼,正要离去时,却听剑塔中响起一个沉静的语声:“陵越,是你来此?”

      陵越心中一凛,当即又单膝跪下行礼:“是,师尊。”

      “你已身为掌门,不必向我跪拜。”

      紫胤语声平淡,却又带着几乎难以觉察的亲切之意,陵越自接任掌门以来,派中上下对他皆改了称呼,唯有见到师尊之时,方能再听到有人直呼他名,心底不由得升起微微暖意。

      只听紫胤又道:“深夜来此,可是有事?”虽是询问,口气间却已了如指掌。

      陵越便不再隐瞒,简洁几句,将近日之事说出。

      紫胤听闻,沉默片刻,忽道:“你心中已有答案,并不需我提点。”

      “正是。弟子其实……本不以为天下学识,有高低内外之分。若因此弃而不用,反而落了执障。”

      “你虽言无分别,实则内心却有分别。”

      陵越闻言,心神皆震,抬头望向那紧闭的两扇石门,紧蹙了眉,像是若有所悟。

      “万法殊途同归,并不拘泥一种,何妨再多加思量?”

      “……是!”

      “掌门与普通弟子不同,在于遇事之决断。而无论做何决定,皆无可能顺应所有人。”

      “谢师尊教诲。”

      紫胤的语音中仿佛带着半分笑意:“剑术一道,我已无可授。为人之道,亦需你自行体悟。何须言谢。”

      陵越不再开口,只又冲着剑塔深深一礼,旋即离去。

      回返一清堂时,殿中檀香清淡,月色亦是更为明澈。陵越取过纸笔,在那图纸上略做增减修改,遇难解之题,便随手圈出。而后又修书数封,寄往各处,一番忙碌之后,天色已然微明。

      第二日,掌门所做决断,令众人皆万分讶异——

      “木甲机械之提议,确实可行,然若能以仙法咒术为辅,则威力大增。自今日起,四部弟子须同心合作,助我天墉城安度危机,护佑天地一方清气。若有异议者,可自行下山,不加阻拦。”

      自此,城中弟子日日聚众一处,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绝,相互比试者有之,相互嘲讽者有之,握手言和者亦有之,将那原本寂静无声的天墉城,生生搅出几分热闹之意来。

      戒律长老时常跌脚大叹:“陵越这孽徒,往日还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未想到竟如此胡乱行事,当真是天要亡我天墉城啊!”

      涵素真人早已退位,万事不理,听闻此言,只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就随便他胡闹吧。”

      妙法长老亦笑道:“涵究师兄,你身为戒律长老,休对掌门无礼。”

      陵越书信寄出不久,亦有行止特异之人上山相助。那一日,陵卫刚一走进临天阁,便听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慢悠悠念道:“嗯,若能以仙法咒术为辅,则威力大增——陵越大哥,厄,掌门,你可真能想,竟还打主意到我们头上来?”

      “若非与护佑天下清气一事相关,万不致劳烦博物学会,还望延枚兄弟勿要推却。”

      接话的却是名少女:“嘻嘻,我们要是不答应,还来干什么?”

      “谢姑娘盛情。不知你们孙会长,近日可好?”

      “她——?当然好,就是嫁了人,都不怎么理小乖了。倒是陵越哥哥你好不好呀?看你瘦了好多哦!”

      话音未落,一个粗豪汉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罗嗦个啥!老子过来就是要看那个啥机关鸟的,你们光站着讲话,真是急煞人!”

      最后方听到陵越掌门波澜不惊地语声响起:“各位随我来。”

      陵卫刚想走上前去,陵越明亮的双眼一瞥,已然瞧见了他:“陵卫师弟,何事?”

      陵卫笑道:“掌门师兄,秉贵师弟那边,已经完工了。”

      “好。”陵越眉轻扬,“正要去看。”

      众人一同绕过门前的三清石像,向后山行去。远远便瞧见一座宽阔高台上,泊了数只硕大的机关鸟,全身青铜制,双翼高展,机关衔接各处有微光流转,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出一派的明光灿然。

      茶小乖诧异道:“咦,这和我们孙会长那只好像,但又不太一样。”

      “青铜这么重,怎么飞的起来?”

      “是啊,老子木制的啥都会做,铜的没见过!”

      “啧,一看就没见识!”秉贵手里提着把形状奇特的钳子,在旁插口道,“里面刻上了‘步风流云’的法咒,飞起来轻松的很。木头的怎么够结实?要是厉害妖怪来了,不一爪就弄碎了?”

      向家兄弟在旁听得双眼放光,立刻与秉贵勾肩搭背,一起讨论制造技术去了,茶小乖亦飞跑上前东摸西瞧,一副新奇的模样,待众人散去,先前一直沉默不语,静候在旁的白衣女子才上前几步,言道:“陵越掌门,你托我算的星辰运轨,已出结果。”

      “劳烦羽先生。”

      羽无双摇了摇头道:“天墉城结界消亡,便在这一月内。”

      “多谢告知。”陵越转头向山下望去,站在这山巅之上,整座厚重肃穆的天墉城尽收他眼底。

      清晨的日光照在他侧脸上,投下一道轮廓分明的弧光,映出即便是天蹋地陷亦不能移的坚定。

      只听他一字一句朗声言道:

      “既如此,唯有一战!”

      -清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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