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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鸭子与花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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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自说自话完全不给对方交流机会的通知式约见,寻常人大概根本不会应约。但吴景程不是寻常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忍者。
一方面,是看在白阿姨的面子上;另一方面,吴景程会尽力维持自己包容、好说话的老好人印象。这或许是为生计奔忙的那些年留下的后遗症。
春亭在一个主栽玉兰树的园子外围,校内最大湖春水湖的湖畔。这个季节,玉兰是不可能有的,枯树杈倒是有很多。
这附近远离学习和工作的核心区域;讲一些无关正事、也没什么用处的废话,选在这里合情合理。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抛尸也再合适不过。
吴景程被自己的冷笑话冻住了,打住脑海里发散的想法。
顾骁不知提前到了多久,此时正站在湖边等他。
“有什么事?”
“谢谢。”顾骁递过来一个袋子,“这是谢礼。”
里面是钢笔,看得出来是按吴景程的喜好选的礼物。
“与其和我道谢,不如多陪陪白阿姨。”
“吴景程,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但吴景程却并不感到奇怪。一直以来,他都有些猜测。
在许多年之前,顾骁虽然各方面都没什么作为,性格也和现在一样糟糕;但至少对待家人,曾经也是个可以被称之为贴心小棉袄的乖孩子。直至某一年忽然性情大变,在那之后甚至发奋图强考入了青鸟。
“那年从首都来的人,到底和白阿姨说了什么?”
顾骁没回答,只是说:
“吴景程,永远不要和世家的人扯上关系。”
顾晓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吴景程也没兴趣追问。他没有圣父的慈悲心,不想多管闲事。
吴景程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想整理自己的思绪。没做什么耗费心神的事,却比以往更心情复杂。
湖里的鸭子这时候正游上岸,要回窝里。末尾的小鸭子被水草缠住了掌蹼,鸭妈妈还没发现,只有前面两只小鸭子急得围着它转圈。
吴景程找了根树枝,蹲在岸边帮它拨开缠上的水草,小鸭子却扑腾着朝反方向的湖中心游。
天色已经暗下来,吴景程开始担心它现在还在水里会不会失温,焦急地和鸭子们说话。
“别往远处拽啊小朋友,我掉进去了你们能救吗?明天早上学校的晨间新闻就会变成:一人一鸭殉情,二两脚兽幸终。真是太新奇了,在青鸟,你甚至能看到人被鸭子拖下水淹死。”
他的贫嘴竟然管用,小鸭子没再挣扎,折腾了半天终于被吴景程救上岸。鸭妈妈后知后觉地过来了,和几只小鸭子一起围在吴景程脚边。
“走吧,快走吧。”吴景程推着鸭子往窝里走,一边推一边破罐子破摔地继续和鸭子说话,“是你自己出来的,跟我没关系。刚刚才想着‘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不要打我脸啊小家伙。”
小鸭子身上的水已经抖干净了,想来应该不会因为失温出什么状况。吴景程站起来拍了拍裤脚的灰尘,整理好衣摆,又恢复成规行矩步的研究员模样。
不远处的紫薇花树丛发出了树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吴景程转过头去看,只看到树丛里跳出来两只松鼠。
“还好这儿没人,不然我的形象就要被你们毁了。下次小心点,别再被缠住,知道了吗?”
鸭子听没听懂不知道,吴景程被这么一闹,思路开阔了许多,想通了这两天纠结难辨的心事。
和世家搭上边总没好事,吴景程过往的经验也告诉了他这个道理;但那些经历同样告诉了他,什么是他不想要的。他所有的妥协,都不过是基于想给母亲一个安稳的生活。
可是如今,他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需要瞻前顾后考虑生存的经济状况了。吴景程时常忘记这件事。他原本选择了最稳妥的专业,是母亲替他申请的材料研究院。
她想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希望他开心,吴景程当然清楚这点。
十数年的习惯已经让他失去了追求自我的勇气,如今要为了这轻飘飘的“开心”,踏入一条未知的道路吗?
为什么不呢?
湖边的风冰冷,吹得脸生疼,但是吴景程却觉得心里有一簇火苗,正倔强地燃烧着。
他打开手环,给付新词发去短讯。
【我加入你的项目。】
现在,他要去给自己的郁金香买花瓶了。吴景程想。
枫香路之所以叫做枫香路,正是因为道路两旁种着枫树。
这条街上商铺林立,傍晚时分来往的人要比白天更多。火红的枫叶落在石子路,也落在花坛、灌木丛,花草交织的五彩图画和人群一样热闹。树上挂着淡金色的枫叶形彩灯,空气中飘散着面包的甜香味,微凉的初秋里,这条路格外暖和。
可以买到花瓶的地方很多,会来枫香路还是因为下午付新词说的那句话,“听说枫香路有家咖啡馆,很适合看书”。
吴景程带来的书足够多,他其实没有找个看书的去处这种需求。但他非常好奇,有什么咖啡馆竟然能让付新词感兴趣。
吴景程曾在许多不同的期刊发布过文章,各种方向的研究都有,而付新词却只关注到了他博客里那篇关于火药的。下午做完武器测试,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去更新参数。不出意外的话,付新词现在还泡在朔石武器科的实验室里。也只有这种时候,吴景程才会想起来,付新词是个Alpha。
吴景程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工作狂会去咖啡馆,那概率远小于卢飞飞忽然拥有三天假期。
街角有幽幽的花香传来,吴景程循着香气走去,看到一家装潢清新复古的花店。
“随便看。”店主懒懒地躺在藤椅里,听到有人进来也没睁眼。
吴景程停在一种颜色很淡的月季花前。它的花瓣是浅灰色,边缘有粉紫色的渐变。会让吴景程驻足,是因为它的花香,很像……
“老板,我能凑近闻一闻吗?”
“可以啊,您随意。”
清浅柔和的香气,若有若无,不凑近几乎闻不到。苏屿靠近他的时候,身上萦绕的清香似乎是与此相同,但还多了些其他……吴景程想买走它们。
“这是曼塔玫瑰,它的花语是‘梦开始的地方’,寓意回到最初的追求,也代表着深沉的爱和永恒的承诺。”店主突然开口。
“这是月季花,不是玫瑰——抱歉,下意识就……”
“哈哈哈不用道歉,我就是想听这句话才专门介绍,”店主笑得弯下了腰,“研究员果然都是一样呆板。”
她跳下来走到吴景程面前,念念有词:
“现今的鲜切花观赏玫瑰,其实都是月季花,只是借用了玫瑰这个名字;真正的玫瑰大多生长在野外,花型也不是杯状,而是碟状。”
“不全是,鲜切花也有玫瑰和月季的杂交品种——抱歉。”
“哈哈哈不用再道歉了,研究员先生,感谢你提供了研究员等同于机器人的又一例证。我和家里那位‘机器人’打的赌,现在他已经输了我第五次。”
“你们感情真好。”
“那必须,”店主听到这话高兴地哼起歌,将花取出来,“你是想买它,对吧?只有这一种花太单调了,我送你些其他的花,做成花束吧。”
“谢谢,但我还是付花束的……”
“我只要曼塔玫瑰的钱。你只喜欢它,不是吗?”店主将做好的花束抱起来给他,笑着说,“研究员先生,对喜欢的人,要勇敢一些才行。下一次再见到您,希望能听到更浪漫的看法,关于玫瑰和月季。”
喜欢,吗?
直到从店里出来,去陶瓷店订完花瓶——他现在没手拿,只能让店员送去宿舍,还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吴景程对于这种与人和人之间情感相关的 “喜欢”,没有任何概念。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从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嘴里听到过太多次,多到覆盖了他往后人生每一次听到这种“喜欢”时的记忆。正因如此,他不想将当下的心情称之为“喜欢”。
如果说是一见钟情,吴景程自认为这种心情还不能够得上,也许有更恰当的词语为之定义。
他只是被苏屿的生命力打动,于是想靠近他、远远地看着他。他只是想见到他、想了解他,他们甚至不需要认识,尽管他会有期望认识苏屿的冲动。
花香包裹他的全部感官,沁人心脾,几乎像是一个拥抱,短暂的靠近在脑海中反复播放重演。吴景程不敢低头嗅闻,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于是当他走到那家咖啡馆,一眼就看到了在窗边看书的苏屿。
透过窗,他看见那个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人。柔软的米白色窗纱被风吹动,屋内的人也因此时隐时现。装饰用的干花被窗前香薰蜡烛的火光照出影子,花影也随风摇晃,与纱帘一同飘起,缠绕在苏屿的影子旁边。
那也许是对于“陪伴”这种词语来说,最近的距离。而现在,吹动那些花、烛光与窗纱的风,都已经在几分钟前经过他的身边。
和缓的风停在苏屿身侧,悄无声息地、不会打扰他的安宁。
他穿着看起来非常柔软的衬衫和长裤,披着有些薄的亚麻色外套。他会冷吗?咖啡店里暖白的灯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脸看上去不像昨天一样苍白。
桌上的那杯热饮似乎不是咖啡,颜色很浅。他不喜欢喝咖啡,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书。那么他喜欢什么饮品,会喜欢喝花茶吗?
苏屿手中那本书,靛蓝色的封皮是如此熟悉。白色的书页边角,应当有淡灰色飞鸟花纹。吴景程有同样的一本书,那是一部诗集。吴景程终于得到了今天最令他心情愉快的一个事实:至少在爱好上,他和苏屿可以有共同话题。
心跳声像倒数的时钟,“滴答”、“滴答”,敲击在代表理性的心弦上,替他决定前进或后退。
他还没有想好开场白。要说什么呢?
你好,我是材料研究院的新生吴景程,请问可以认识一下吗?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
你好,我是昨天和付新词一起的那个新生,谢谢你帮忙解围。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急切,像是刻意套近乎。
好巧,又见面了。那枝郁金香很好看,可以告诉我在哪里买的吗?这样似乎更像是那些风流浪荡的贵族Alpha在油嘴滑舌地搭讪,太轻浮了。
吴景程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好该如何开口,只觉得当前情况已经超出了他大脑的处理运算能力,合成有机物时产生的副产物都没有他如今设想的开场白多。
风吹动小飞燕草细弱的花枝,花瓣扫过吴景程的手背,他才猛然清醒。哪有人会抱着一捧花去搭话,这场面太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