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礼屏

2、他的特例

　　一枝粉色的郁金香被放进他胸前的口袋，指尖清浅的香气漫过他的呼吸，令他失神。
　　“你很勇敢。”话语中带着极轻柔的笑。
　　吴景程无法控制自己将视线移开。
　　苏屿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眸却明亮。他穿着高领的打底衫，几缕发丝没入领口，隐约露出白皙的脖颈。有水珠从他的颈侧滑落，那或许是汗滴……他生病了吗？
　　“吴同学？吴同学？吴景程同学？”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刚刚问什么？”
　　开学典礼刚结束不久，吴景程正和付新词一起走在前往北区实验楼的路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夜，吴景程还是记得昨天晚宴上发生的一切。更准确来说，他忘不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鲜活热烈的人，比鲜花更具生命力，在他心中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燃起一场久久不能熄灭的大火。
　　“我说我看到了你在博客上写的那篇，有关新型火药的文章。”付新词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
　　“太荣幸了，关于这个我恰好有些问题想和你交流。”
　　“我看还是等我们到实验室了再说吧，吴同学你现在恐怕没办法集中精力。”付新词停了下来，笑着看向吴景程，“让我猜猜，是因为昨天出面解围的小苏队长，对吧？”
　　小苏队长，吴景程把这个称呼咂摸了一圈，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你和他从前就认识吗？”
　　“早在进入青鸟之前，小苏队长就已经在前线侦察部队多年，从后勤到特战队，现在是猎鹰特战队的队长。我的研究和军方关系很大，请他帮过几次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拐角处跑来一个人，两步跳到他们中间，勾住了两人的脖子。
　　“真巧啊小付哥，还有路见不平的吴大侠。”
　　是个娃娃脸的少年，咧嘴笑的时候还露出了小虎牙，看起来年纪不大。吴景程认出了他，是昨天跟在苏屿身后那个递过来匣子的人。
　　“快松手，小卢，我快被你勒死了，”付新词推开他，向吴景程介绍，“这是卢飞飞，侦察科的新生，苏队手下的突击兵。”
　　“青鸟居然有未成年突击兵，难得一见的少年天才吗？”吴景程有些惊奇。
　　“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是未成年不是未成年不是未成年！”卢飞飞哀嚎一声，眼神幽幽地看着吴景程，“真的很像未成年吗？真的吗？用你诚挚的目光告诉我。”
　　“其实……”吴景程有些不忍心，决定说谎，“我刚刚是在开玩笑。你高大威猛又帅气，一看就是个老练的突击兵，真的。”
　　他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无比真诚。
　　“我就说嘛，”卢飞飞一秒恢复精神，得意地叉着腰，“卢飞飞是一位魁梧男子，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壮硕地好像一堵墙似的，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好一个能让队长依偎的宽大肩膀！”
　　吴景程捧场地鼓起掌，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付新词用文件夹挡着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后了半步。
　　“小卢啊，你不用训练的吗？”
　　“我昨天刚刚任务结束诶，已经三个月没休息了！今天可是难得的假期，居然让我训练，太魔鬼了小付哥！你比队长还要狠，我不喜欢你了……”
　　三个月，吴景程听到这个时间，心中骤然一紧。
　　“三个月？”付新词皱了皱眉，“苏屿不要命了？”
　　“之前不是芒石山有异动嘛，队长说要赶在开学前调查清楚……”卢飞飞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心虚地挠了挠头，“哎呀总之没什么大事。”
　　芒石山是官方封禁区域，理论上是个只有军方能进去的地方。这样的封禁区域数不胜数，但大多地处边境或荒无人烟之地。芒石山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距离人群聚居地最近，无论变异生物还是恐怖分子，产生的影响往往容易波及到民众。
　　什么状况会需要调查三个月？苏屿受伤了吗？一种极为复杂又无力的情绪涌了上来，那是个吴景程无法探知的世界，他前二十年从未触及的领域。他不了解苏屿的过去，不了解他的经历，不了解他的心情。
　　他没有立场去关心他，只能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去猜测。
　　为什么更早认识他的人，不能有我一个？
　　吴景程握紧拳头，好让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来平复他心中的不平静。他们对彼此来说，都只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对了，昨天的英雄救美、不对是美救英雄、也不对，反正就是，你们懂的，怎么样？”卢飞飞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吴景程不太懂，但付新词显然是已经懂了。他的腿已经再次准备退后一步，但碍于要和吴景程解释，不得不站在原地。
　　“昨天小卢原本在场，是他把苏队叫来的。”
　　“没错，是我定制的龙王归来剧本。”卢飞飞打了个响指，“队长演得太保守了！完全没有按照我的台词来，我写的明明是：苏屿救驾来迟，让付神受惊了。大胆狂徒还不速速跪下道歉！”
　　“……还挺好的。”吴景程艰难地夸赞到。
　　付新词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卢飞飞，强忍住没有笑出来。
　　“快享受你的假期去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明天就要开课了，居然不抓紧时间休息。你们研究员都不喜欢休息的吗？”
　　付新词揉了揉卢飞飞的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是的，我们研究员都这样，不喜欢休息。”吴景程说谎话说得气定神闲。他们已经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种残忍的事实，还是不要告诉卢飞飞的好。

　　吴景程今日原本没有任何安排，开学典礼结束就回宿舍看看资料，等待明天正式开课。会答应付新词和他一起来做武器测试，是计划外的状况。
　　这其中没有什么繁琐的工作，付新词本可以找朔石武器科的人，甚至他自己也能完成。吴景程不是傻子，还没有天真到认为这是内向的人想找朋友一起做事。吴景程清楚地知道，付新词会对他发出邀请还有别的意思，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帮忙。
　　做完全部测试时已经是下午，两人在楼顶吹风。
　　“我都有点想把你挖到我们朔石武器科来了。” 付新词递给吴景程一罐葡萄汁，和他一起坐在天台上。
　　“那可不行啊付神，让我们老头儿知道了，得把我发配去负责院里的财务。”
　　老头儿是材料研究院的院长，为人和蔼可亲，非常好说话——仅限于正常情况下。不正常情况是指，和朔石武器科的老太太争论起来的时候。
　　青鸟校本部下属机构都被称为某某科，而附属研究院和学院是某某研究院、某某学院。分属于校本部和研究院，朔石武器科和材料研究院本该不熟；但两边的一把手是夫妻，一下子就让本该不熟的成为了交流最频繁的。
　　“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今天叫你来，是因为我有个新项目，希望你能加入。具体细节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
　　不出意料的邀请，吴景程的答复自然也和预期一致。
　　“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多久都可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付新词问：
　　“吴同学应该早有规划吧，为什么今天会答应我的邀约？”
　　的确，吴景程早已做好全部规划，早在封闭训练时就提交了课题。他会安安稳稳地在青鸟度过三年，做他该做的事，然后毕业、工作。这当然不是他想过的生活，但他本来也没有“想过的生活”这个概念。无论怎么样，对吴景程来说都一样。
　　过往的生命中，吴景程从来没有哪一刻真切地为自己活过，只是这一次，他想做一些计划外的事。
　　吴景程想，他想要靠近一个人、了解一个人，仅此而已。这不会颠覆他的人生，他仍然可以走在万无一失的、一眼就能看得到尽头的，平稳的人生路上。
　　偶尔和朔石武器科有些交流往来，是他身为研究员，能够接近苏屿生活的唯一方式。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了，他不会参与涉及军方的研究，不会让自己的未来出现计划外的波折。
　　“我对校本部有些好奇。”他给出了这个回答。
　　“这样啊……没关系，人们总是会对自己的心看不清楚。”付新词笑得温柔。
　　“你怎么好像比我本人还清楚。”吴景程无奈。
　　“因为当局者迷。不过……答案不能由其他人告诉你，必须要你自己想明白。”付新词看上去心情不错，“今天之前我还在想，要怎么邀请你加入我的研究才不会被拒绝，但是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这么自信？”
　　“我有信心的可不是我自己，吴同学。”付新词意有所指，却不说明白。
　　远处日光开始转凉，天边淡粉色的云霞被风吹散。
　　“听说枫香路有家咖啡馆，很适合看书。”

　　那枝郁金香被他放在了玻璃水杯里，花苞将开未开。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时候，吴景程总会看一看。
　　他想买个花瓶，细颈的素色花瓶更衬它。
　　这枝花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呢？于吴景程而言，这是个充满吸引力的秘密。
　　就像故事里仙女衣袖落下的闪烁光辉，他曾经会用燃烧的硫和锌粉来模拟；追不上总是朝向太阳的向日葵，他可以合成出光致变色的材料，淡黄色的晶体在紫外光下变成橘色，如同向日葵花开到最盛时凋落。
　　在化学中，幻想和现实有最近的距离，所有无法拥有的情感体验，都能被补充。但苏屿带给他的感受是无法复刻的。
　　吴景程不喜欢用第一印象给见到的人下定义，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再见的概率已经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会帮你的。】
　　通讯界面，付新词发来这样的信息，后面还跟着一个搞怪的小猫表情。
　　吴景程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莫名。帮什么？
　　一打开手环，消息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吴景程逐个通过被放置了一天的好友申请。
　　小胖子发来的消息附带了一个网站链接，网站名为蓝色家雀，从名字上完全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勇士，来玩啊~】
　　消息里的波浪号看得吴景程眉心一跳，总感觉不是好事。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
　　对面立刻就回了消息：
　　【！！诈尸了啊】
　　【快一天了，终于想起手环的存在了吗勇士】
　　【我就欣赏你这样不爱上网的老年人】
　　【这是青鸟的内部娱乐论坛，我自己做的哦~】
　　后面还跟着一个蓝色肥啾戴墨镜的表情。
　　【哦，很厉害。】
　　【我是材料研究院的吴景程。同学，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吴景程看着跳动的消息界面只觉得头疼，这小胖子和卢飞飞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我没说过吗哈哈哈】
　　【不好意思没记起来】
　　【我叫赵祺瑞，是商院的。叫我赵九或者小胖就行】
　　后面又跟了个蓝色肥啾的表情，吴景程这才发现，这只蓝色肥啾就是他做的那个网站的标志。
　　【勇士，只有你知道我是这个论坛的创建者】
　　【我们现在是有共同秘密的朋友了】
　　【肥啾大笑.jpg】
　　这种土匪式的交朋友方式，吴景程还是生平头一次遇到。他不觉得冒犯，只觉得似乎学到了一种强行与人产生交集的方法。他也有想要强扭的瓜，只是需要更委婉一些。
　　【谢谢，我很荣幸。】
　　其余消息除了几个好友申请，就只剩下顾骁的一条约见。
　　【今天下午七点，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春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