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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和谐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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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选报名后的两周,温珏过得像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
她把所有时间砸进琴房。那首指定的自选曲目——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每个音符都快被她磨出火星。这是首深度与技巧并重的巨作,充满哀鸣与抗争。她拉得越久,越觉得那曲子写的是她自己:华美旋律下尽是裂痕。
她几乎没怎么回Mason的消息。他人在新泽西筹备婚礼,偶尔发来问候,附一张看似随手拍的场地照片——昂贵的鲜花、定制的礼服衣角。温珏只简短回复“在练琴,忙”。他没再多问,或许觉得这只是小女孩闹情绪,婚礼后会好。
真正的压力来自另一个方向。
孟司齐开始约她合练。理由很正当:他需要为一场室内乐演出准备钢琴三重奏,缺个大提琴手。曲子是拉威尔的,复杂、交织、充满暧昧的半音。
第一次合练在他租的公寓。地方不大,但整洁得近乎空旷,除了乐器、乐谱和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私人物品。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出海报,日期是十年前的。
“你以前在芝加哥?”温珏问。
“住过一小段时间。”孟司齐简短回答,把双簧管盒放在椅子上。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灰色长袖T恤,袖子随意卷到小臂。弯腰调试谱架时,后背的肩胛骨在布料下清晰地弓起。
练习并不顺利。拉威尔的作品要求精确的节奏配合与微妙的情感互动,而温珏的心思像一团乱麻。她老是进错拍,音色也控制不稳。
“停。”孟司齐放下双簧管,走到她旁边。他没碰她,只是站在她身侧,低头看她指板上的左手。“第三小节,你揉弦的幅度太大了。拉威尔不需要那么多浪漫的颤音,他要的是精确的冷感。”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扫过她耳廓。温珏缩了一下。
“抱歉。”
“不用道歉。”他转身回去,重新拿起乐器,“再试一次。”
第二次合练是在学校一间空的小排练室。那天暖气开得太足,温珏只穿了件黑色露肩短袖和运动裤。她拉得浑身发热,额角渗出细汗。
结束时,孟司齐靠在钢琴边,看着她收拾琴弓和谱子。他的目光落在她汗湿的肩颈线条上,停了片刻。
“你进步了,”他说,“但还不够放松。”孟司齐的目光并没有从她的肩颈上离开,而是一点点往上看着温珏。
“怎么才能放松?”温珏苦笑,用毛巾擦着脖子,像是刻意装作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
孟司齐没说话。他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温珏背脊一僵。
他的手指很轻地落在她右肩上,指尖微凉,按在因为长时间运弓而紧绷的肌肉上。
“这里,”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耳后,“太硬了。”
温珏屏住呼吸。他的触碰专业而克制,确实在寻找结节的部位。但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排练室很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钢琴声。
然后,他的手掌整个覆住了她肩头。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
“Gabriel……”她低声叫他的名字,垂眸落在孟司齐性感分明的指节上,声音有点颤。
他没应。另一只手也扶住了她另一侧的肩膀。温珏能感觉到他胸膛贴近她后背的温热,和他低下头时,呼吸拂过她发顶的细微气流。
他的吻落在她颈侧时,很轻,几乎像一次触碰失误。
温珏浑身一颤,没动。
他又亲了一下,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嘴唇贴着她跳动的血管。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沿着颈椎的曲线往上,吻到耳垂下方。他的动作慢而确定,没有急切,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探索意味。
温珏闭上眼睛。理智在尖叫,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她太久没有被这样单纯地触碰过了——Mason的亲近总是带着明确的交易感和掌控欲,而此刻孟司齐的亲吻里,有一种危险的、纯粹的吸引。说实话,她非常享受这个吻,虽然内心已经波涛海浪,但这个吻居然意外地满足她对孟司齐的幻想。
他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搂住她的腰,把她更紧地压向自己。温珏能感觉到他衬衫下身体的线条,瘦而结实。他还在吻她,从脖颈到锁骨上方的凹陷,舌尖偶尔掠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Audition的录音……”她挣扎着开口,声音细弱,“下周就要交了……”
“我知道。”孟司齐的唇贴在她肩胛骨上,声音模糊,“所以你现在更需要放松。”
他的手从她腰间上移,掌心贴住她平坦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热度惊人。
就在这时,温珏放在谱架上的手机尖锐地振动起来。
两人同时僵住。
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是:Mason。
孟司齐的动作停了。他没松开她,但也没继续。温珏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像看着一个从水底浮上来的警示灯。孟司齐此时在想什么?她并不知道,只觉得浑身发烫。
振动停了。几秒后,又再次响起。固执,不容忽视。
温珏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挣开,转身去拿手机。孟司齐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呼吸比平时稍重,眼神沉静地看着她。
温珏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珏儿。”Mason的声音传来,背景有舒缓的爵士乐,听起来他在某个安静的场所,“在忙?”
“在练琴。”温珏尽量让声音平稳。
“注意身体。我给你订了件外套,应该明天送到你公寓。”他顿了顿,“婚礼日期定了,下个月十五号。我会提前两天回来。”
温珏握紧手机。“……恭喜。”
“嗯。回来再好好陪你。”他的语气像在安抚一只宠物,“药还在按时吃吧?”
“……在吃。”
“乖。”他似乎笑了笑,“先这样。练琴别太晚。”
电话挂了。
温珏放下手机,站在窗边没动。夜色已经淹没了校园,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脸,和身后孟司齐沉默的身影。
“你金主?”孟司齐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很平淡。
温珏猛地转身。“你怎么——”
“我猜的。”他走到自己的乐器盒旁,开始收拾双簧管,动作有条不紊,“你忽然不缺钱了,但看起来更不快乐。而且,”他抬眼看她,目光清冽,“你每次收到转账,练琴就会走神。”
温珏脸上一阵烧灼。被这样直接地戳破,比被他亲吻更让她无地自容。
“不关你的事。”她硬邦邦地说。
“对,不关我的事。”孟司齐扣上盒子,“但影响你拉琴。而我在和你合奏。”
他把盒子提在手上,走到门口,又停住。
“下周二晚上七点,录音棚A时段我约好了。”他没回头,“最后合一次,帮你过一遍埃尔加。来不来随你。”
他拉开门走了。
温珏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排练室里,肩上被他吻过的地方还在发烫,手机握在手里像块冰。
她走到自己的大提琴边,手指拂过琴弦。
这把琴是Mason送的,价值不菲。音色浑厚透亮,是专业人士听了都会羡慕的好乐器。她曾经爱不释手。
现在,她看着它光洁的漆面,突然觉得它像一个过于精美的囚笼。
而孟司齐,那个亲吻她又冷静拆穿她的人,那个用“只认声音”诱惑她的人,究竟是另一条出路,还是更深的陷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把埃尔加拉好。必须抓住那个匿名甄选的机会。她不敢去想太多,也许有时候享受当下也可以吧。
那是她唯一能看见的,属于自己的光。
哪怕那光的方向,正把她引向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