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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消失的音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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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订在市中心一家会员制的牛排馆。温珏到的时候,Mason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正看着手机。
她走过去,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来了?坐。”
温珏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立刻过来,递上菜单,倒了水。餐厅里很安静,灯光调得恰到好处,每张桌子上都点着蜡烛,空气里有烤肉的焦香和红酒的醇厚气味。
“点你喜欢的,”Mason说,把菜单推给她,“今天你最大。”
温珏点了份最便宜的沙拉和鱼排。Mason点了牛排和一瓶黑皮诺。
等菜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合同签了?”
“嗯,今天下午签的。”
“待遇怎么样?”
“还不错。替补职位,按场次付费,但有基本保障。”
Mason点点头。“这是个好的开始。不过替补毕竟不稳定,等你毕业了,我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更……”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一个人影走到了桌边。
林佳贤穿着米白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同色的高领毛衣,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手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Mason?真巧。”她的目光扫过温珏,笑容加深了些,“温小姐也在。”
Mason站起身,动作很自然。“佳贤,你怎么来了?”
“跟朋友约了在这附近逛街,她说这家餐厅不错,我就想来看看。”林佳贤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完全无视了对面还空着一个位置的事实,“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当然不。”Mason重新坐下,招手叫服务生加餐具。
温珏看着他们。林佳贤坐下时,手很自然地搭在Mason的手臂上,一个微小而亲昵的动作。Mason没有避开,反而侧过头,低声问了她一句什么。林佳贤笑着摇摇头,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
那个画面很和谐。一对般配的夫妻,在高级餐厅里共进晚餐,偶尔低语,偶尔微笑。
而温珏坐在对面,像一张多余的椅子。
菜上来了。林佳贤点了一份和Mason一样的牛排,还特意嘱咐厨师要一样的熟度。她切牛排的动作很优雅,刀叉在盘子里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听说温小姐通过乐团的Audition了?”林佳贤忽然开口,语气关切,“真厉害。不过替补是不是很辛苦?要随时待命吧?”
“还好。”温珏说。
“女孩子做这行不容易,”林佳贤转向Mason,像是在对他说话,但声音足够让温珏听见,“尤其是古典音乐,竞争那么激烈。不过有你在后面支持,温小姐应该能轻松些。”
Mason笑了笑,没接话,只是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
整顿饭,温珏几乎没说话。她听着林佳贤和Mason聊天——关于他们在纽约新买的公寓,关于接下来要去欧洲度蜜月,关于两家公司合作的进展。偶尔林佳贤会把话题抛给她,问一两个关于音乐学院或乐团的问题,但每次温珏回答完,她就会迅速把话题拉回自己和Mason身上。
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而温珏是唯一的观众。
吃到一半,温珏起身去洗手间。她需要透口气。
洗手间的镜子很大,灯光很亮。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
出来时,她没立刻回座位,而是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走廊的墙壁是深红色的,挂着抽象画,尽头有一扇窗,能看到外面的夜景。
然后她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就在拐角那边,离得不远。林佳贤的声音先传来,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
“……你就这么放心让她在乐团里?那种地方,年轻男孩子那么多,她又是那种……”
“她不会。”Mason的声音打断了,语气很平静,“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清楚?”林佳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我看她今天那副样子,可不像多清楚。Mason,我不是反对你帮她,但分寸要有。她现在是你的人,传出去……”
“传出去又怎样?”Mason的声音依然平静,“我资助一个有才华的学生,有什么问题?”
“资助?”林佳贤笑了,笑声很短促,“你是真当我傻,还是你自己都信了这套说辞?”
短暂的沉默。
然后Mason说:“佳贤,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她对我还有用。”
“有什么用?一个拉大提琴的……”
“不只是拉琴。”Mason打断她,声音更低了些,“克利夫兰交响乐团的替补,听起来不错吧?但她能拿到这个位置,你觉得靠的是什么?她的老师是我介绍认识的,她的琴是我买的,她住的公寓是我租的,她家里的事情是我在处理。每一步,都有我的影子。”
他顿了顿。
“她现在越成功,就越离不开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没有我,她什么都不是。”
温珏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指陷进掌心,指甲掐进肉里,但她感觉不到疼。
只有冷。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的冷。
“所以你是在养一个……”林佳贤的声音里有了别的意味。
“养一个宠物。”Mason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一个漂亮的、有才华的、完全属于我的宠物。不是吗?”
林佳贤没说话。
“好了,”Mason的声音放软了,“别担心这些了。她就是个工具,用完了,该放哪儿放哪儿。你才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脚步声响起,他们离开了。
温珏又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服务生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她才摇摇头,走回座位。
晚餐的后半段,她几乎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听着他们继续聊天,偶尔笑一笑,像个合格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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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孟司齐消失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他还在学校里,还在乐团排练——但他不再联系温珏。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在走廊里遇见,他也只是点点头,脚步不停。
像突然切断了所有连接。
温珏试过在琴房等他,但他常去的那几间,她再也没碰见过他。她也试过去他公寓楼下,但灯总是暗着。
一周,两周。甄选通过的喜悦早就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她签了合同,开始参加乐团的排练,坐在大提琴声部的最后一排,听着指挥一遍遍纠正音准、节奏、音色。
她拉得很好。指挥甚至在一次排练后特意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错,继续努力。”
但她感觉不到任何成就感。每次拿起琴,她都会想起Mason的话——“没有我,她什么都不是。”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她的一切,真的都是他给的。
第三周,她在学校的公告栏前停下脚步。那里贴满了各种通知:演出信息、大师课、招聘启事。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然后定住了。
一张不起眼的打印纸,贴在角落。
祝贺我院双簧管专业学生 Gabriel Meng 获得以下录用/录取通知:
1. 纽约爱乐乐团双簧管副首席职位(次年乐季入职)
2. 柯蒂斯音乐学院(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艺术家文凭项目录取
下面是一行小字:Gabriel将于本月底离校,前往费城柯蒂斯报到。
温珏站在那张纸前,看了很久。
纽约爱乐。柯蒂斯。
这两个名字在古典音乐界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那是天花板,是圣殿,是所有学音乐的人梦想的终点。
而他拿到了。两个都拿到了。
公告栏的玻璃反射出她此刻的脸——平静的,没有表情的。但心里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下沉。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消失了。
他要走了。去更高的地方,更好的未来。那里没有克利夫兰的阴雨,没有复杂的交易,没有她这样的……麻烦。
温珏转身离开,脚步很稳。
走回琴房的路上,她经过一扇窗。窗外是一月的克利夫兰,天空是铁灰色的,树枝光秃秃的,风很大。
她忽然想起孟司齐说过的那些话。关于他的父母,关于他的小叔,关于他如何用音乐抓住救命稻草。
现在他抓住了。抓住了最大、最稳的那一根。
而她,还在水里挣扎。
琴房到了。她推开门,走进去,放下琴盒,拿出大提琴。
手指放在琴弦上时,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开始拉琴。
琴声很稳,很准,每一个音符都完美无瑕。像机器,像程序,像一切应该有的样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琴声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