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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晨光与未疗愈的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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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件是凌晨5点收到的。
温珏睡的不好,清晨突然醒了。从孟司齐的公寓回来后,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却一直坐在书桌前,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身体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他皮肤的温热,他呼吸的节奏,还有她自己那种近乎暴烈的、不顾一切的索取。
像一场高烧。
屏幕忽然亮了,提示新邮件。发件人:Cleveland Orchestra Auditions Committee(克利夫兰交响乐团甄选委员会)。
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悬停了几秒,才点开。
措辞很正式。感谢参与,经过严格评审,他们很高兴地通知她,她已被选为本乐季大提琴声部的替补成员。附件里有合同草稿、待遇说明和接下来的排练日程。最后一句话是:请于五个工作日内回复确认。
温珏把邮件读了三遍。
然后她关掉电脑,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克利夫兰沉睡的街道,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应该感到狂喜,应该立刻打电话告诉谁,应该……
但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只有一片空洞的平静。好像这个消息早就写在某个剧本里,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走到了这一页。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孟司齐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
「还好?」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回复:
「Audition过了。」
几乎是立刻,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现在方便说话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很清晰,背景很安静。
“嗯。”
“恭喜。”他说,顿了顿,“你拉得确实很好。”
温珏靠窗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的漆皮。“谢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现在在公寓?”
“嗯。”
“要过来吗?”他问,语气很平常,像在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还没睡。”
温珏看着窗外。远处的天际线开始泛起极淡的灰白色,天快亮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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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司齐的公寓亮着灯。他开门时穿着米色帽衫,头发有些乱,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进来吧,外面冷。”
温珏走进去。公寓里很暖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她看见厨房的咖啡机还亮着灯,旁边放着一个空杯子。
“喝点热的?”孟司齐问。
她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很旧,皮革表面有些细微的裂纹,但很干净。
孟司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墙角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让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合同看了吗?”他问。
“还没仔细看。”
“待遇应该不错。替补成员虽然不稳定,但至少是个开始。”他说着,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而且……这是个完全凭你自己拿到的机会。”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
温珏抬起头看他。灯光下,他的眼睛很深,里面映出她此刻的样子——头发还有些湿,脸色苍白,眼睛里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疲惫的清醒。
“你为什么帮我?”她忽然问。
孟司齐微微偏头,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
“在琴房,给我药。在咖啡馆,替我解围。还有……”她顿了顿,“那晚。”
“那晚是你主动的。”他说,语气平静。
“但你让我留下了。”
孟司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光渐亮,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
“我父母在我十四岁时车祸去世。”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小叔飞来处理一切。他是我们家唯一在美国的亲戚,做点小生意,不算富裕,但愿意收养我。”
温珏静静听着。
“他来接我的那天,下着大雨。我所有的东西装不满一个行李箱,还有一把我父亲留下的旧双簧管。”孟司齐的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小叔说,美国机会多,我可以重新开始。但我知道,他收留我更多是出于责任,而不是亲情。”
他转过身,靠在窗台上。
“跟小叔拿到身份后我就在宾州上学。高中四年,我几乎不说话。不是不会说,是不想说。每天就是练琴,练到嘴唇出血染红哨片。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可能抓住的东西。音乐不会背叛你,只要你付出足够多,它就会给你回应。”
他顿了顿。
“后来我考进CIM(克利夫兰音乐学院),拿到奖学金。小叔很高兴,觉得投资有了回报。他把我当成他的作品,一种可以展示的成就。”孟司齐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但他从来不知道,我每天练完琴回到他家的感觉——那种寄人篱下,连呼吸都要计算分寸的感觉。”
温珏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讲这些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过去。
“所以我理解你,”孟司齐走回沙发边,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理解那种用尽一切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理解那种……用身体,用尊严,用所有能交换的东西,去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的感觉。”
他的眼神很专注,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想当好人,或者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他说,声音低下来,“是因为我看着你,就像看着很多年前的我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拼命想抓住一点光。”
温珏的喉咙发紧。
“但温珏,”孟司齐的手轻轻放在她膝盖上,隔着牛仔裤,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你要想清楚,你抓住的到底是什么。是一个真正属于你的未来,还是……只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更精致的笼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街道传来隐约的车声,和暖气片持续的嘶嘶声。
温珏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双映着她此刻所有迷茫和挣扎的眼睛。
然后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触感有些粗糙,是新生的胡茬。
孟司齐没有动,任由她触碰。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能抓住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在这里,不想回去。”
她俯身吻他。这次很慢,很轻,不像之前那样暴烈。唇齿交缠间,她尝到他嘴里淡淡的咖啡苦味,还有更深处的、属于他的气息。
孟司齐的手扶住她的腰,回应这个吻。他的吻也很慢,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给予什么。
晨光透过窗户,一点一点漫进房间。落在他们身上,落在旧沙发上,落在地板上那个磨损的角落。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温珏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解孟司齐的裤带了,他们的动作越来越自然,就像是最熟悉彼此那般亲密无间的关系。孟司齐狡猾地用手指刺激温珏,但却反被她占据了主导。
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温珏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闭上眼睛。
“天亮了。”她低声说。
“嗯。”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练琴。”孟司齐说,“下午有排练。”
“我也是。”温珏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要去签合同,然后……开始排练。”
他笑了,是真的笑,眼角有了细纹。“那要加油。”
“你也是。”
他们没有再□□。只是在沙发上一起打盹,看着天色彻底亮起来,看着这座城市从沉睡中苏醒。
八点钟,温珏起身离开。孟司齐送她到门口。
“合同好好看,”他说,“有不明确的地方,可以问我。”
“好。”
她走到楼梯口,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门口,晨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温珏转身下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走出大楼时,克利夫兰的清晨冷得刺骨。她拉紧外套的领子,朝学校走去。
口袋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Mason发来的信息:
「听说你通过了。恭喜。晚上一起吃饭庆祝。」
她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关掉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
街道上开始有行人,有车流。音乐学院的方向传来隐约的琴声,有人在练习,坚持不懈地,一遍又一遍。
温珏抬起头,看着前方。
天空是干净的蓝灰色,没有云。阳光还很微弱,但确实在一点点亮起来。
她迈开脚步,朝那片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