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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幸村精市的治疗进入第四周。

      周三下午,1号诊室内,江起拔下最后一根针,示意幸村可以慢慢坐起。

      幸村精市的脸色比初见时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鸢蓝色的眼眸也清亮了些。但他活动着手腕和脚踝时,眉头依然微微蹙着。

      “感觉如何?”江起问,递过一杯温水。

      “谢谢江医生。”幸村接过水,浅啜一口,声音温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针灸时的温热感和酸胀感,比之前更明显了,起针后,那种深层的疲惫感似乎也轻了一点点,晚上睡得确实安稳了一些,但是……”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修长却依旧乏力的手指:“手指的麻木感范围缩小了,但指尖的触觉还是迟钝,尝试做很轻的握力练习时,手臂的沉重感和无力感,减轻得……很慢,比前两周的速度,似乎更慢了。”

      江起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情况和他预判的差不多,经过初期针灸对气血的初步疏导和安神定志,幸村的身体状态得到了一定改善,睡眠、精力这些“整体”指标有了积极变化,但涉及到核心的神经肌肉功能恢复,尤其是那些细微的感觉和力量,进展已经开始明显放缓,进入了平台期。

      “这是恢复过程中的常见阶段。”江起语气平稳地解释,“你的身体在经过大病和前期治疗后,本身具备一定的修复潜能,初期的针灸,像是推了一把,帮助疏通了最表浅的瘀滞,调动了部分气血,所以你会感觉到一些改善,但现在,修复遇到了更深层的障碍——可能是经络更深处的瘀阻,可能是某些关键脏腑(如肝、肾、脾)的气血生化能力仍不足,也可能是残留的免疫紊乱或神经内环境问题尚未完全平复,单靠目前的针灸刺激,强度已经不够了。”

      他说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系统知识库中,那些针对“痿证”的经典方剂:益气养血的补阳还五汤,滋补肝肾、强筋健骨的虎潜丸,健脾益气、舒筋活络的圣愈汤加减……无数精妙的药物配伍、剂量拿捏、随证加减的思路清晰无比,甚至包括一些在现代已很少应用、但对调节特定体质或深层次瘀阻有奇效的冷僻药材和炮制方法。

      他知道,如果此时能根据幸村的具体脉象、舌苔、症状细微变化,佐以合适的汉方药内服,配合针灸外治,针药并用,内外合治,完全有可能打破这个平台期,让恢复速度重新提升,甚至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他不能,他只是一个针灸师,开药是医师的权限。

      一种能力被束缚的焦躁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江起心头,他拥有能解决问题的钥匙,却被一扇名为“资格”的铁门挡在外面。

      “江医生?”幸村敏锐地察觉到了江起瞬间的沉默。

      “没什么。”江起收敛心神,沉吟道,“针对目前的情况,我们可以尝试调整一下针灸的穴位配伍,增加一些对深层经络和特定脏腑的刺激强度,另外,你平时的饮食和康复训练细节,我们可能需要和柳君再仔细核对一下,做一些微调,突破平台期需要耐心,也需要多管齐下。”

      “我明白,辛苦您了。”幸村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沉静,但江起能看出里面深藏的不甘和执着。

      送走幸村,江起在诊室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不只是幸村,手冢国光的肩伤恢复进入中后期,也需要更强力的内部调理来巩固疗效、防止复发;那位佐藤管理官心梗术后,更需要精心的药物调理来保护心功能、改善预后……很多病例,都卡在了“只差一味药”的关口。

      他起身,走向石田一郎的办公室。有些话,必须说了。

      “石田先生。”江起在办公桌前坐下,开门见山,“关于幸村君,以及以后可能遇到的一些类似复杂病例,我认为目前的治疗手段存在局限。”

      石田一郎从病历中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说下去。”

      “针灸擅长疏通、引导、调节,对于功能性障碍和浅层问题效果显著,但对于大病后气血精髓的严重亏虚,对于沉疴痼疾导致的深层瘀阻和脏腑失调,单凭针刺,犹如以勺舀海,见效缓慢,且后劲不足。”江起语速平稳,但语气坚定,“中医讲究‘针药并用’,药可内达脏腑,补虚泻实,力量更强,作用更持久,若能根据患者具体情况,辅以恰当的汉方药调理,与针灸形成内外呼应,很多现在进展缓慢甚至停滞的问题,都有望取得突破性进展。”

      石田一郎静静地听着,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没有打断。

      “但我没有开具汉方药的资格。”江起直视着石田一郎,“这不仅限制了治疗效果,在某些情况下,也可能延误病情,我知道日本的法规严格,但我认为,以我目前展现出的专业能力和对患者负责的态度,或许……存在获得某种有限制、在严格监督下使用汉方药资格的可能性?至少,我认为应该尝试争取一下,为了诊所,也为了信任我们的患者。”

      办公室内安静了片刻,窗外的光线在石田一郎严谨的银发上流淌。

      “江君,”石田一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汉方药调剂与使用许可’,哪怕是最低限度的‘指导师’资格,通常也只授予在汉方领域浸淫数十年、且有医师或药剂师背景的人,你太年轻了,而且你的根基是针灸。”

      “我知道这很难。”江起坦然道,“但我的‘家学’,在药物方剂方面的传承,并不弱于针灸。只是此前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展现,如果因为年龄和资历就将一种可能有效的治疗方法拒之门外,对那些饱受病痛折磨、将希望寄托于此的患者,是否公平?”

      石田一郎看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良久,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似乎带着一丝欣慰。

      “你成长得很快,江君,不仅医术,还有担当。”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江起,“这件事,我其实考虑过,你的能力,确实不该被一纸资格束缚,但兹事体大,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不过,契机倒是有一些,你这次救下佐藤管理官,在警视厅内部,尤其是搜查一课和目暮警部那里,积累了相当分量的‘人情’和信任,一位在职管理官的性命,这份量不轻,如果由目暮警部,甚至更高层面,以警方名义出具正式的证明和推荐,强调你在危急情况下展现出,超越常规的医学判断和处置能力,这会是一块很有分量的敲门砖。”

      江起认真听着,警方的支持,确实至关重要。

      “另外,”石田一郎走回座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柳莲二那孩子,以立海大附属中学网球部及幸村精市家属委托的名义,向相关的协会和部门提交了一份详尽的说明和请求,内容是关于幸村君的病情、当前治疗瓶颈,以及主治医生团队对‘引入高水平汉方医学辅助治疗’的初步评估和期待,函中虽然没有直接点你的名,但明确提到了‘当前负责针灸调理的医师具备深厚的汉方理论素养’。柳家在医学界,特别是关东地区,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这份文件,能说明‘市场需求’和‘专业认可’。”

      江起微微吃惊,他没想到,柳莲二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周密,这已经不止是“数据支持”,而是真正的“铺路”了。

      “还有……”石田一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在这行几十年,多少还有些老朋友、老关系,在厚生劳动省、汉方医药协会,甚至一些大学的研究部门,都认识些人,有些人,对你的情况……嗯,有所耳闻,也表现出一定的兴趣。”

      他没有明说“有些人”是谁,但江起能听出,石田一郎动用了自己深藏的人脉网络。“综合这些因素,推动一次特例评审,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但是,”石田一郎的语气骤然加重,目光如炬,“机会,只给有准备、且真正有实力的人,如果我真的去推动,你将面对的,可能是这个国家汉方医学界最顶尖、也最严苛的一批专家的联合评审,他们不会看你的年龄,也不会在乎你救过谁,他们只会用最专业、最刁钻的问题,来检验你肚子里的真才实学。你要证明的,不是你是个好针灸师,而是你在汉方药学上的造诣,足以打破常规,破格获得资格。这比针灸师考试,要难上十倍、百倍,你,敢应战吗?”

      江起迎着石田一郎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系统的知识,自身的努力,以及这段时间积累的经验和信心,在此刻凝聚成一股沉静的力量,那些深藏在脑海中的千古名方、用药心法,仿佛在微微发光。

      “敢。”他只说了一个字,清晰而坚定。

      “好!”石田一郎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期待,也有一丝挑战的意味,“那就准备吧,我会尽力去斡旋,争取在两周内安排,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诊疗,你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准备上,诊所里的汉方药材库、古籍室,随你取用研究。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小林,记住,这不仅仅是一次资格考核,更是你能否真正踏入更高医学殿堂的‘投名状’,成功了,海阔天空,你能救治的人,能涉及的领域,将完全不同,失败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确。

      不仅资格无望,可能连带着石田诊所和他刚刚积累的名声,都会受到质疑。

      “我明白。”江起郑重地点头,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考核,更是一次向更高层面展示实力、确立地位的“亮相”,也是他能否真正解锁“神医”系统更多潜能的关键一步,只能成功。

      接下来的几天,江起进入了某种“闭关”状态。

      白天完成手头患者的必要治疗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诊所楼上一间安静的小书房里,里面堆满了石田一郎收藏的汉方古籍、现代研究著作以及大量的药材样本。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比对、思考。

      系统知识库中浩瀚的方药学信息,此刻与现实中的书籍、药材一一对应、印证、融合。

      那些原本可能显得庞杂的知识,在具体目标的驱动下,迅速被梳理、内化。

      他开始尝试为一些虚拟病例,或者诊所里遇到的一些简单病症(在石田一郎的最终审核和亲自开具处方下),设计汉方调理方案,效果往往出奇的好,让石田一郎也惊叹不已。

      “你对药性的把握,对剂量的敏感,还有方剂组合的巧思……完全不像个初学者,倒像是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手。”石田一郎某次看着江起为一位失眠患者调整的酸枣仁汤加减方,感慨道,“你祖父……当真了不得。”

      江起只能含糊应对,将功劳推给“家学渊源”和“自己比较喜欢琢磨”,但石田一郎眼中的探究之色,却更深了。

      在这样高强度的准备中,时间飞快流逝。

      江起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汉方医学的理解,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深化、系统化。那些经典方剂不再是死板的条文,而是变成了可以随意拆解、组合的武器,他甚至在思考,如何将一些现代药理学的研究发现,巧妙地融入到古方的运用思路中。

      傍晚,江起因为查阅一份古籍资料,离开诊所比平时稍晚,天空飘着细碎的雨夹雪,街道湿冷。

      他撑着伞,快步走向车站。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那种熟悉、被注视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靠近。

      他猛地转头,看向感觉来处的斜后方。

      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正站在街对面一家已经打烊的店铺屋檐下,静静地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隔着雨幕和街道,短暂地交汇。

      是那个人!第一章爆炸案后的灰衣人!便利店门口疑似出现过的身影!

      江起的心脏猛地一跳。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对视的瞬间,那人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立刻低下头,转身,快步走入旁边的小巷,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江起没有追。

      他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对方在观察他,而且已经跟了不止一次。是

      谁?警察安排的暗中保护?松田他们没提过。是柳莲二那边的人?不像,还是……其他什么人?

      灰衣人最后那个眼神,虽然隔得远,但江起隐约捕捉到一丝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观察,似乎还有些别的……疑惑?探究?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他想起石田一郎的警告,想起自己越来越显眼的名声,有些目光,果然不仅仅是善意的关注。

      绿灯亮了。

      江起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走过马路,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飘着雨雪的东京夜空。

      雪粒落在脸上,迅速融化,留下一丝冰凉。

      江起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没入车站拥挤的人流。

      而在他刚刚站立过的街角阴影里,仿佛有什么更沉黯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蠕动着,与这座城市的夜色融为一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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