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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捡到一块错误的世界代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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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吞没林玖的背影。
她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安置房,关上门,将城市的喧嚣和霓虹隔绝在外。
昏黄的灯泡下,她将那张黑色卡片放在掉了漆的桌子上。
卡片本身没有温度,但背后代表的那个“夜集”,却隐隐散发着危险而诱人的气息。
她数了数夹克男给的那叠“信息咨询费”,两千块。
不多,但足够她武装一下自己,至少在进入那种地方时,不会因为衣着太寒酸而惹来不必要的注意。
接下来两天,林玖开始在临江市编织她的信息网。
她用部分钱买了些成色尚可的二手衣服,质地普通但整洁,不引人注目,也不至于被看轻。
剩下的钱,她流连于旧书店老茶馆、甚至是一些香火冷清、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民间风水小铺子。
她不直接打听“夜集”,那太蠢。
她只听,只看,偶尔在不经意间,抛出几个看似外行、但又切中某种隐秘脉络的问题。
关于本地一些陈年怪谈的后续,关于某些突然销声匿迹的大师,关于近些年有没有什么东西在私下里流通得特别快。
她的语气总是平淡的,带着一种疏离的好奇,像是一个对民俗学有点兴趣的年轻人。
得益于救世主生涯里与无数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她知道如何降低别人的防备,如何从零碎的、看似无关的信息里拼凑出有用的碎片。
信息逐渐汇聚。
“夜集”,确实存在。
地点不固定,时间通常在农历的晦日或朔日前后,通过类似她手中卡片这样的凭证确认。
里面交易的东西五花八门:来历不明的古物、声称有特殊功效的法器、真假难辨的残破典籍、甚至是一些关于异常地点或特殊事件的情报。货币不一定都是现金,有时是以物易物,有时是某种承诺或信息。
风险与机遇并存。
那里没有法律,只有一些模糊的、由几个据说有实力的中间人维持的潜规则。
黑吃黑是家常便饭,打眼更是常态。
但同时,那里也可能流通着真正的好东西,或者,接触到真正掌握着这个世界另一面知识的人。
林玖将卡片翻过来,看着那串手写的日期和时间。
就在明晚子时,城北,老机修厂废弃仓库区。
她需要准备点货。
空手进去,要么被当成肥羊,要么被直接无视。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
那里堆着她这几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几件零碎:一块满是污渍、看不出原色的破布(隐约有极淡的宁静气息残留,可能曾是某件法衣的一角),几枚锈蚀严重、几乎看不出纹路的铜钉(煞气早已消散,但材质特殊,或许能用来做些小玩意儿),还有半截断掉的、非金非木的黑色簪子(入手冰凉,质地坚硬,内部结构奇异,她暂时没看出用途)。
材料寒酸得可怜,但聊胜于无。
她盘膝坐在硬板床上,闭上眼睛,指尖依次拂过这几件东西。
残留的感知力缓慢地渗入它们的内部结构,感受着那些早已死去或即将消散的能量痕迹,分析着物质本身的特性。
破布..宁静气息太散,无法凝聚。
但布料本身的纤维里,似乎掺杂某种能微弱疏导气的植物材料。
铜钉..煞气已无,但金属本身曾长期受某种阴性力量浸润,对负能量有一定吸附性。
黑簪..最特别。内部结构层层叠叠,像是一个微缩的、残缺的迷宫,冰冷坚硬,对精神力有微弱的折射和扭曲效果。
暂时无法利用,但可以作为某种..奇物展示?前提是得编个像样的来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灯泡发出的嗡嗡声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林玖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具身体的负荷能力实在差劲。
但她精神高度集中,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组合与可能性,模拟着能量,哪怕只是最微弱的残留流动的路径。
没有神力,没有现成的法则可以调用。
她就像是一个被扔回石器时代的高级工程师,只能利用手边最原始的材料和工具,尝试制造一件勉强能用的石器。
夜深了。
她终于睁开眼,眼底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的审视。
她拿起那块破布和两枚铜钉。
破布被她仔细裁成三块巴掌大小的三角布片。
指尖蘸着用最后一点钱买的朱砂,品质低劣,混合着她咬破指尖挤出的一滴血,在其中两块三角布上,以极其稳定的手腕,勾勒出两个简化到极致的符文——并非这个世界的符箓,而是她记忆中某个低魔世界用于安神和辟秽的基础符号,取其形与意,至于能否引动这个世界的气,她并无把握,只能尽力模拟那种规则感。
然后,她将两枚铜钉分别包裹进画了符的三角布中,小心折叠,用普通的棉线缠紧。
在缠绕的过程中,她持续调动那微弱的精神力,不是注入力量,而是进行一种梳理和引导,尝试将破布纤维里那点疏导特性、铜钉的吸附特性以及朱砂和血印的精神印记,尽可能地协调起来,形成一个简陋封闭的,指向明确的场。
做完这两个,她几乎虚脱,靠在墙上喘了好一会儿。
剩下的材料,她只将那半截黑簪用剩下的一块干净布包好。
第三个安神辟秽包她没做,精力不够了。
她拿起其中一个布包,握在手心。闭目感知。非常非常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如果是一个精神紧张、敏感多疑,或者恰好身处某种轻微负面能量环境中的人,长期佩戴,或许能感受到一丝心绪的略微平宁,对噩梦或低度撞邪感,可能有一丁点缓解作用。
效果大概相当于一杯淡茶之于焦虑症,聊胜于无。
但,这应该足够作为进入夜集的敲门砖。
至少证明她不是完全的外行,手里有点东西,不管这东西有多寒碜。
她将两个布包和那截黑簪仔细收好。
然后开始调整呼吸,尝试用记忆中那些最低级不依赖外力的冥想法,缓慢恢复精神,温养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
明天晚上,才是真正的考验。
第二天。
城北老机修厂仓库区隐匿在黑暗里,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投来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巨大厂房的轮廓和遍地废弃机械的暗影。
夜风穿过生锈的钢铁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林玖提前半小时到附近。她换上那身不起眼的二手衣服,外面罩了件深色的薄外套,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凭卡片上的地址,她找到指定的三号仓库。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不是电灯,更像是烛火或油灯的光晕,摇晃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机油、灰尘和某种劣质线香混合的古怪气味。
门口阴影里,倚着一个穿着旧工装、满脸胡茬的壮汉,正剔着牙。
看到林玖走近,他撩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
“凭证。”声音沙哑。
林玖递出黑色卡片。壮汉接过去,就着门缝里透出的光看了看,又抬头打量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来的是个这么年轻,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人。
但他没说什么,侧身让开路,只是低声嘟囔一句:“新面孔?自己小心点。”
林玖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也更杂乱。高高的穹顶上垂落着几盏气死风灯,光线昏暗,投下大片晃动的阴影。
废旧机床,生锈的管道,破烂的木箱随意堆叠,分割出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摊位和通道。大约有二三十人分散在各处,大多沉默寡言,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新来者。
他们的穿着打扮各异,有像林玖这样普通的,也有穿着复古长衫、戴着兜帽的,甚至有个别人身上佩戴着些奇形怪状、似是而非的饰物。
交谈声压得很低,如同窃窃私语。
空气中除了灰尘和铁锈味,还隐约浮动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味道。
不是嗅觉上的,更像是能量层面极其微弱的涟漪,杂乱浑浊,带着贪婪、戒备、好奇和各种隐秘的欲望。
林玖的心跳平稳。
这场面,比起她曾面对过的深渊议会、魔神盛宴,简直如同儿戏。但她的身体本能地微微绷紧,这不是恐惧,而是对陌生危险环境的自然戒备。
她现在太脆弱了。
她没有立刻去那些摊位前观看,而是沿着仓库边缘,看似随意地踱步,实际上在快速观察整个场地的布局、人员的分布、以及那几个气息相对凝实、似乎处在交易中心位置的人。
大概率就是维持秩序的中间人或者有实力的常客。
她的感知力像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延伸,捕捉着那些物品上散发的、或真实或虚幻的气息。
大部分是假货,毫无灵光,只有蒙尘的历史感。
少数几件有点意思:一柄匕首煞气内敛但锋刃已损;一串木珠有微弱的宁神效果,但几乎耗尽;几页残破的黄纸,上面的符文歪歪扭扭,灵力结构残缺不全,难辨真假。
没有发现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也在意料之中。
走了半圈,她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停下。
这里靠近一堆废弃的电缆卷,光线更暗。
她靠着一个锈蚀的铁柜站定,从怀里取出一个粗布小包,打开,露出里面那两个三角符包和那截用布裹着的黑簪。
她没有叫卖,只是将东西摆在面前一个还算平整的旧木箱上,自己则微微垂眸,一副闭目养神、愿者上钩的模样。
这种低调反而引起一些注意。
很快,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眼睛骨碌碌转的中年男人凑过来,他身上的市侩气和一丝极淡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感混合在一起。
“朋友,卖什么好东西?”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木箱上的东西,尤其在黑簪上多停留一瞬。
林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安神的小玩意。这个,”她指了指黑簪,“来历不明,质地特殊,看不透。”
中年男人拿起一个三角符包,捏了捏,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劣质朱砂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和怀疑。“就这?糊弄人的吧?这黑疙瘩又是什么?”
“随意。”林玖收回目光,不再理他。
中年男人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男人迟疑着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精神很不好,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长期睡眠不足或受到惊吓。
“这个..真的能安神?”他指着三角符包,声音有些干涩。
林玖看了他一眼,能感觉到他身上缠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惊惧残留的负面情绪,并不强烈,更像是心理问题。“戴着试试,或许有点用。不保证。”
男人犹豫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多少钱?”
“三百一个。”林玖报了个价。
男人数出三百块,买走一个符包,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快步离开,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开张了。
虽然只有三百。
之后又陆续有几个人过来看,但大都对符包兴趣缺缺,对黑簪好奇却不敢下手。
林玖也不急,耐心等待着。
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是卖这几个寒酸玩意,而是观察和收集信息。
时间流逝,夜集似乎进入一个小高潮。
中间区域,一个摊主拿出了一块据说从某个古墓请出来的玉佩,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和竞价。
林玖远远感知了一下,玉佩上确实附着一点阴冷的墓气,但本质普通,所谓的灵气微弱且浑浊,溢价严重。她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仓库另一头,靠近入口的地方,起了点小骚动。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不合身旧外套的年轻人,似乎想挤进来,却被门口那个壮汉拦住。年轻人焦急地比划着,手里举着什么东西,但壮汉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林玖的感知无意中扫过那年轻人手里举着的东西,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像是从某处墙壁上硬撬下来的石板碎片。
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似乎刻着极其模糊的纹路。
就在那一瞬间,林玖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是石板本身有什么强大的能量。
恰恰相反,那石板碎片在能量层面近乎死寂,但它上面那些模糊纹路的结构,那种极其隐晦、扭曲、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美感的线条走向..
她见过类似的东西。
在某个早已被时空乱流吞噬的高魔世界遗迹深处,在记载着世界底层规则崩溃与重组的禁忌石板上。
虽然眼前这块碎片上的纹路粗糙、残缺、似是而非,仿佛是一个低劣的模仿品或者漫长岁月磨损后的痕迹,但那核心的韵味,那种试图描绘不稳定、裂隙、错位的规则意向..错不了。
这碎片,要么是来自一个规则曾极度扭曲或破碎的世界的造物,要么就是某个疯子试图模仿那种规则状态而刻下的东西。
在这个低维的、能量稀薄的世界,出现这种东西,简直不可思议。
它本身可能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甚至带有难以预知的危险。
但它的研究价值..对于曾经身为救世主、洞悉过诸多世界本源规则的林玖而言,难以估量。
这或许能帮她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甚至..找到一丝恢复力量、或者至少摆脱目前这种绝对弱势状态的线索。
必须拿到它!
林玖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脚步已经朝着入口处挪去。
那边,壮汉已经不耐烦,推了那年轻人一把:“滚蛋!拿块破砖头就想进来?捣乱是吧?”
年轻人踉跄了一下,抱着石板碎片,脸上又是委屈又是焦急:“这不是砖头!这真是我从..从老地方找到的,上面有东西,你们看看啊!”
“看个屁!”壮汉作势要打。
“等等。”林玖走到了近前,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壮汉和年轻人都看向她。
林玖的目光落在年轻人怀里的石板碎片上,仔细看了两秒,然后抬眼看向壮汉:“规矩是凭证入场。他有凭证吗?”
壮汉皱眉:“没有!这穷小子能有啥凭证?”
“我有。”林玖拿出自己的黑色卡片,“我带他进去。出了问题,我负责。”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壮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林玖,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最终哼了一声:“你负责?行啊。不过丑话说前头,在里面惹了麻烦,连你一块儿撵出去!”
林玖点点头,看向那年轻人:“跟我来。”
年轻人如蒙大赦,赶紧抱着石板碎片跟在林玖身后,重新走进仓库。
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林玖停下,转身看着年轻人。
他大概二十出头,面黄肌瘦,衣服破旧,眼神里透着惶恐和一丝残留的希冀。
“这东西,你想怎么卖?”林玖开门见山,指了指他怀里的石板。
年轻人紧张地抱紧了碎片:“你..你真要?他们都说这是破石头..”
“我看着有点意思。”林玖语气不变,“说说来历,开个价。”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是..是从我太爷爷留下的老屋墙里抠出来的。老屋早就塌了,在很偏的山里。我前阵子回去想找找有没有值钱的老东西,就发现这个,嵌在墙基里,费了好大劲才弄出来..我觉得上面刻的花纹怪怪的,不像普通的玩意儿..”
山里的老屋?墙基?
林玖心中念头飞转。可能是个偶然流落到此的异物,被不知情的先人当成普通石材砌进了墙里。
“你要多少钱?”林玖重复。
年轻人伸出五根手指,又有些不确定地缩回三根:“五..三百!三百行不行?”他眼中带着渴求,这个数字对他显然是一笔巨款。
林玖没有还价。
她身上只剩下一千多块,加上刚才卖符包的三百。
她数出三百块钱,递给年轻人。
年轻人几乎是用抢的接过钱,脸上瞬间迸发出光彩,忙不迭地将石板碎片塞到林玖手里,连声道谢,然后像怕林玖反悔一样,转身就挤进人群,很快消失。
林玖摩挲着手中冰凉粗糙的石板碎片。近距离观察,那些纹路更加模糊,充满时光磨损的痕迹,但那股子错误与裂隙的规则韵味,却越发清晰。
她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
“嗡——”
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从碎片内部传来。
不是能量反馈,更像是一种共鸣?或者是对她精神力特性的某种识别?
与此同时,碎片表面那些模糊的纹路,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暗淡到极致的、扭曲的光晕,瞬间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但林玖捕捉到了。
她的心沉了下去,也提了起来。
沉下去是因为,这碎片可能比她想象的更麻烦。
提起来是因为,这麻烦里,或许真的藏着钥匙。
就在她凝神感知碎片的刹那,一道目光,如冰冷的针,从仓库另一个方向刺来,牢牢钉在她手中的石板碎片上,以及她本人身上。
林玖霍然抬头。
目光来自一个站在中间区域边缘阴影里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立领外套,身形高瘦,脸大部分隐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摇曳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种非人的贪婪,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石板。
那不是看货物的眼神。
那是掠食者发现稀有猎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