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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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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雨公寓。
被杀死的父子尸体已经被搬走,但破碎的落地窗和案发现场一如既往。
“陈队,整栋楼都搜遍了,没有找到凶手!而且由于是高级公寓的原因,这里很注重隐私,只有电梯内部和外面广场才有监控,凶手没有走电梯,广场也什么都没拍到。”长相清秀稚嫩的圆脸警察说。
负责这个案件的陈永年闻言,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案件完全不同于他的往常经验,现场处理老练,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凶手仿佛凭空消失。这让他不禁怀疑地看向自己先前否决说绝不可能有人成功逃生的破碎落地窗。
当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果,哪怕再荒谬,那也是真相。
不,不对。人类绝不可能办到这样的事。陈永年坚定自己的判断,换了一条思路问:“两个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还有死者今天是请谁过来吃饭?”
“额,有点复杂。”圆脸警察打开档案袋,“死者季景,41岁,季氏财团的继承人。十年前跟家里闹翻以后就跑出来做律师了。”
季氏财团?
陈永年眼中闪过惊愕,哪怕是以他在职多年的严肃稳重,也忍不住烦躁咂舌。
季氏财团横跨诸国,干的是军火和情报生意,势力极大,十分招人眼红。谁能想到他们的继承人会跑到南刻市这地方来当律师?假如是仇家下手,那就难查了。
光是季氏财团的继承人死在南刻市这一点就是个大麻烦。关键是这个麻烦还很难脱手。
陈永年叹了口气,“另一个死者呢?年轻的那个。”
“另一个死者叫季之羽,确实是季景的儿子,但我们验尸时顺便验了DNA,发现季之羽不是亲生的,派人查询后得知季景的亲生儿子在出生时被保姆恶意调换了。”
恶意调换?
难道是亲生儿子得知这件事后蓄意报复?
“亲生儿子被保姆调换,季景知道这件事吗?”
“前段时间知道的。”圆脸警察有点同情,言语间带着隐隐的忿忿不平,“他的亲生儿子过得很不好,保姆好赌,一直磋磨那孩子,那孩子跟着在他家当佣人。
但季景查出来以后只处理了保姆。生怕伤害到养子的心情,把事按下来了,除了他自己没别人知道。今天吃饭是庆祝养子季之羽考上南刻大学。请谁吃饭还没查出来。”
“办案时不要夹带私人情绪。不能因为死者品行不端就抱有偏见。更何况死者的身份复杂,我们都惹不起。”陈永年目光锐利。
圆脸警察嚅嗫,“是……师傅。”
陈永年看徒弟认错,点点头,“那个被恶意调换的亲生儿子叫什么?”
圆脸警察急于将功补过,连忙翻开下一页档案。可翻到那一页时,却有些恍惚。
那页档案并不是按照特定格式的人物信息,标题栏处标注着一行醒目黑体字:
【主角人物小传】
圆脸警察揉了揉眼睛,发现纸质档案内容竟然像电子信息错乱那样抽搐成乱码。原本那张阴郁少年的1寸照片变成了一位灰蓝色眼眸的陌生青年,年纪栏的18岁也变为21岁。
空白的姓名栏开始扭曲出字符:
【卫极画】
世界将一切自动合理化,圆脸警察潜意识忽略了所有异常。
“这里,师傅。”他将档案递给了陈永年。
“诶!陈队,我几个小时前在楼下维持秩序的时候见过他!”偶然上来的另一位警察看见档案惊呼了一声,赫然就是给卫极画送过伞的那位年轻警官。
“什么?”陈永年抓住线索,“他有什么表现?”
“他浑身都淋湿了,脸上特别苍白,看见拉起来的警戒线还问我楼上发生什么了。”年轻警官回忆。
陈永年和一旁的圆脸警察对视一眼。
根据现有的线索,“卫极画”很有可能是今天这顿饭邀请的另一个人,也很有可能是犯案嫌疑人,至少,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他往哪走了?马上调取相应街道监控!”
“找到了,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目的地在……云海会所!”
……
“我们‘云海’就没出过这么大的乱子!”
男公关休息室的混乱闹得很大,一层一层传到了云海会所主楼顶层办公室。
大腹便便的会所老板王海龙叼着雪茄,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在秘书头上,“这种小事砸死了三十多个人?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原因?一句巧合就想解决了?当我傻好糊弄吗?
难不成还能是谁没眼力见儿把死神给请进来了?!死神对着犯罪名单一个个的杀是吧?你们花姐呢?”
秘书伊娃的脑袋被砸出一个豁口,血迹蜿蜒着从原本干练盘起的靓丽金发间流淌到脸上,她却不敢动,忍着痛楚颤声道,“Boss,她突发过敏,被今日新来的男公关带去找医生了。”
“今天刚来就业绩第一的那个?”会所老板王海龙略微狐疑,得到了秘书伊娃的肯定答复后才缓缓道,“倒挺会来事的,等他回来了好好给他说道说道规矩,别让他跑了。”
说着,王海龙呼出一口烟,望着在窗外远方夜幕中闪烁的城市霓虹,“伊娃,你知道吗?
这南刻市看着光鲜,暗处都是有主的,每个月都得上交规定数额的例钱,议员、黑/道、还有我们头顶供货的季氏财团,哪一方的分成交不上,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况且最近,上面的议员正在准备选举,要上下打点的钱就更多了。为了安稳度日,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可剧团…剧团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地盘,不让人/口/贩/卖就罢了,居然连成瘾性药物的生意都不准做,活脱脱要逼死我们,弄得我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哎,算了,吩咐下面都给我当心着点,杀几个立立威,别引起剧团那群疯子的注意。”
秘书伊娃点头,默默退下了,高跟鞋行走在猩红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就这样维持着谦卑的姿态,直到完全退出顶层办公室,转身,表情变得狠厉,脚步越来越快,直直走向下行电梯,“咔哒”抽出绑在制服套裙下的枪上膛。
她要一层一层敲打下面那群害她受罚的废物!
“叮咚——”
电梯停靠的提示音回荡在空旷的地下车库。
传言中“送花姐去找医生”的死神卫极画从电梯里走出来,扯了扯自己身上为当男公关专门换的工作服,将袖子挽至小臂,单手扛起还在不断挣扎的花姐。
这个地下车库是隐藏的员工车库,现在是夜晚工作时间,没有其他人,整个车库空旷明亮,周围还有水晶装饰,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柑橘调香薰味儿。
卫极画按照记忆,顺利在一众不认识的豪车里找到了花姐的车,从花姐皮包摸出车钥匙打开后备箱。
“咚!”
卫极画毫不客气地将花姐塞进去,还特别谨慎地检查了后备箱,确认没有抑制过敏的紧急备用药物,才关上。
真是出息了,今天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看到尸体都吓得不行,现在短短半天,居然敢把人往后备箱塞。
还得是环境造就人啊。
卫极画感慨抹了把汗,把自己趁机从储物柜里拿回来的东西和装着狙击枪的吉他盒放进后座。
他被花姐带来云海会所时洗了热水澡,换了现在这身一看就很讲究的男公关套装,还在休息室的自助区吃了顿饭。
仔细想一想,这趟其实也没有很亏。
至于今天工资没拿到,不算要紧,花姐皮包里有一沓现金,够他苟活一段时间了。等逃出这里,找个不要身份证明的小旅馆就可以安稳睡一觉,结束这充满生死危机的一天。
点头yes摇头no!逃离贼窝go go go!
卫极画哼着歌,发动车子。车子穿越车库底端隧道,绚丽的灯光依次亮起。
驶出车库,滴滴答答的雨声砸在车顶。
天上的雨从穿越到现在都现在还没停,只不过由倾盆大雨变成柔和的阴雨,敲着车子像惬意的催眠曲。
这种天气是很适合睡觉的。
卫极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特地绕路,避开在会所内部巡逻的打手和监控从后方侧门离开,汇入了主干道的车流,跟着前方的车子等红绿灯。
几辆顶端响着警报的警车在另一侧道路和卫极画擦肩而过。那边在路面抢修,车轮碾碎沥青道路上凹凸不平的水洼积水,溅起的水花有些都跳到了卫极画的车窗上。
南刻市被评为犯罪率最高的城市,路上见着警车不稀奇。无奈卫极画本人是个薛定谔的在逃通缉犯,替原书主角背了两条人命的黑锅,开着的车里也都是违禁物,后备箱装着个人,后座里还放着把狙击枪。
听到警车的声音,卫极画条件反射心虚,心里七上八下,总担心是来抓自己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三辆警车,带头的是个国字脸的中年警官,副驾驶坐的是另一个长相稚嫩清秀的圆脸警察。大概是中年警官带的徒弟。
他们目标方向那条路只能通向云海会所。
不会吧,真是来抓他的?
卫极画赶紧若无其事转回头,庆幸自己提前逃出来了。可回头的瞬间,余光却看到最后一辆警车上坐着一位有点眼熟的面孔。
穿着雨衣,身上有股自由散漫的气质,微卷的头发神气地梳在脑后,像只得意的安抚犬。
——是那位给他送过伞的年轻警官。
细密的雨滴砸在挡风玻璃上,被不断运行的雨刮器机械性抹除,卫极画抓着方向盘,脑子里短暂闪过了点什么,潜意识觉得很重要,但信息太碎片化,大脑又因太久没有休息发钝,一时没想起来。
究竟是什么呢?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动,变为允许通行,前方的车辆像水中的游鱼恢复流动。
“滴滴——”
被堵在卫极画身后的车辆不停按喇叭。
“前面的!到底走不走啊?!”
“抱歉,不小心走神了……”卫极画尴尬地赔笑,连忙启动车子,脑子里却还在试图抓住刚才那点灵光。
贩卖违禁药物的会所…年轻警官……
他想起来了!
那位年轻警官是他在粗略大纲中给原书“主角”设置的第一次剧团任务线索!
“剧团”将南刻市视为私有物,不允许违禁成瘾性药物存在,驯兽师故意为难“主角”,命令作为编外成员的“主角”独自处理一条隐蔽的新型违禁药物走私线。
主角在新闻中偶然得知南刻市执法局局长的儿子失踪,才摸到了一家伪装成合法产业的男公关会所。
自由散漫,性格爽朗热忱,正是那位局长儿子的特征。
他叫秦惊浪。
卫极画先前给书中主要角色做人物小传的时候,顺带给他也做了一个。
秦惊浪身上有一种幼稚天真的正义感,经常因为不听命令、偷偷替受害者教训没有得到应有惩罚的犯人而受到处分,职位一降再降。
要不是他父亲是执法局局长,估计连警察都做不成。
他和执法局同事一起在追凶途中进入云海会所,被会所用维护客户隐私信息为由搪塞打发。
于是他背着带队的前辈,偷偷用客人的身份独自混入会所,得知了会所贩卖特殊违禁药物、还利用这种新型药物控制所有内部人员的真相。但在逃离中途被抓住。
“主角”发现他的时候,这位像只安抚犬一样活泼热情的年轻警官被砍了手脚、拔掉舌头、刺瞎了眼睛,用铁钩子挂在地下室中央,只剩下一口气,给那些因为不屈服而被囚禁的幸存者杀鸡儆猴。
当初…卫极画只是站在高纬的角度,把他天真的正义、他不顾身安危的坚持、他的人生,当做一串衬托“主角”观察能力细致入微的普通背景板随手写出来。
现在他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那么,要去救他吗?
可自己刚从那个贼窝里逃出来,碰了天大的运气才成功脱身。卫极画想:说不定地底下的祖宗为了让我活着到处托关系,把头都磕烂了。
卫极画对自己的本事一直有很清晰的认知,他这种一辈子都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哪里配去逞英雄?
他自己能不能活得过明天都不一定,有什么资格去拯救别人的生命?
云海会所里可全都是敢顶风作案、掌控违禁药物走私线的狠角色,这是要人命的。一环接一环,牵连着上面掌权的保护伞。哪怕举报,也会被无形的大手按下来。
秦惊浪作为执法局局长的儿子都是这样惨烈的下场,何况是他?
好不容易逃出来,要是再回去羊入虎口,就不一定有命活着出来了。
而且…他穿越前为码字熬了一宿,今天一整天又生死危机,算起来已经超过48个小时没休息了,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状态很差,大脑迟缓得思维都是木的,假如为了热血上头去救人,死在那儿,一点血花都溅不起来。
人都是畏惧死亡的。要任何一个普通人主动为了一个不熟的角色去死,得到的结果都会是拒绝,这完全违背生物本能。
卫极画纠结地跟着车流往前继续行驶,看着身后不断的车子,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
“秦惊浪”只是一个故事里的背景板罢了、只是背景板,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仅仅只是他随手写出来的一本书,没必要为一个角色愧疚。
哪个小说作者会为自己随手写出来的一段话愧疚?那才不正常吧?而且这条路禁止逆行呢…怎么能违反交通规则掉头返回去呢?
他在这个危机重重的陌生世界努力活到现在已经很艰难了,何必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赌上性命?
说不定这个世界都只是他熬夜码字不小心睡着做的一场梦,等到找个地方睡一觉,醒来就会回到他原本的世界,见到他熟悉的书房。
对吗?
卫极画沉默地伸手打开驾驶座的窗户,让雨夜冷冽的空气为大脑带来一丝清明。
哪怕当初在灰雨公寓楼下见到的那个有着神气小卷毛和尖尖小虎牙的年轻警官看起来再真实……也终究是虚假的人物。
这个世界像潭深不见底的危险死水,死个人而已,怎么会有浪花呢?
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夜色。
轰隆——
雨不知何时又变大了,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很快就变成了暴雨,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的功率被调到了最大,还是难以抹去这连绵的雨水。
秦惊浪,秦惊浪。
卫极画的车子压过突出的减速带,驶入高架桥,车身一抖。原本放在后座风衣衣兜中的东西“咕嘟咕嘟”滚落到车厢内。在雨声中震耳欲聋。
是一把精致小巧的、绘有蓝色浪花的折叠伞。
——如同惊浪。
后方传来惊恐避让的鸣笛声,卫极画在禁止逆行的高架桥上猛然调转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