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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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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度笑了,把照片给谭宗明看。
“看吧,有人照顾着呢。”谭宗明揉揉他的头发。
陈亦度放下心来。他把手机搁在一边,重新靠回谭宗明怀里。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窗外的雨,听雨声渐渐变小,变成淅淅沥沥的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新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天上。
“睡吧。”谭宗明说。
“嗯。”
两人相拥着走向卧室。陈亦度在关灯前,又看了一眼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后格外清晰,远处的江面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
他想,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
而青石巷里的故事,也会在晨光中继续。
同一时刻,青石巷深处。
尤东东盘腿坐在自家老屋的床上,腿上摊着本相册。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相册很旧了,边角都磨得起毛。第一页是三个小豆丁的合影——大概五六岁的年纪,站在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最左边的小男孩板着脸,穿着小衬衫小短裤,站得笔直;中间的小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衣服上还沾着泥点;右边那个最小的,被两人一左一右牵着,有点害羞地看着镜头。
那是尤东东、程慕生、冯豆子的第一张合影。
尤东东轻轻抚过照片。那时候多简单啊,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一起挨骂一起罚站。程慕生总是那个出主意的,冯豆子总是那个带头闯祸的,而他,总是那个跟在后面又害怕又兴奋的。
翻过一页,是十岁左右的照片。三个人都长高了不少,站在程记的柜台前。程慕生已经开始学揉面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冯豆子举着个锅铲,做鬼脸;尤东东在吃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
再往后,是十三四岁。照片少了,大概是到了不爱拍照的年纪。只有一张——程慕生和冯豆子在巷子里打架,滚了一身土,尤东东站在旁边急得直哭。后来才知道,打架是因为冯豆子偷吃了程慕生给尤东东留的桂花糕。
十六岁分化的那年,没有照片。尤东东记得那天下午,他在体育课上忽然发热,老师赶紧把他送到医院。程慕生和冯豆子逃课跑来,在病房外面差点又打起来——一个说“我是乾元我负责”,一个说“你负责个屁东东喜欢的是我”。
结果尤东东真的分化成了坤泽。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又好像没变。他们还是天天在一起,程慕生还是给他留第一笼点心,冯豆子还是变着法子逗他笑。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平静的湖面下起了暗涌,像青梅竹马的情谊里掺进了别的成分。
尤东东合上相册,叹了口气。月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清秀的轮廓。十八岁了,奶奶说该定了,街坊邻居也说该选了。可他怎么选?
就算告诉自己别介意……也总会有人要提醒自己这一点。
手机震了一下,是程慕生发来的:“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紧接着,冯豆子也发来:“我姐做了姜撞奶!明早给你送一碗驱驱寒!”
尤东东看着两条消息,心里又暖又酸。他回道:“都早点睡。”
几乎是同时,两个对话框都显示“正在输入……”,然后又同时停下。最后程慕生回:“晚安。”冯豆子回:“梦里有我!”
尤东东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热。他把手机放在床头,躺下,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木纹。
巷子里传来隐约的声响——是程慕生关店门的声音,铁闸拉下的哗啦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接着是冯家菜馆那边,冯豆子大概在哼歌,跑调的音符飘进夜色里。
这些声音他听了十几年,熟悉得像自己的心跳。
尤东东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是奶奶晒过的,有阳光的味道。他想起小时候,三个人经常挤在这张床上睡,程慕生睡最里边,冯豆子睡最外边,他睡中间。半夜冯豆子踢被子,程慕生会爬起来给他盖好;他做噩梦了,两人会同时醒来,一个拍他的背,一个握他的手。
那时候多好啊,没有分化,没有选择,没有“该不该”。
窗外传来猫叫,细细软软的。尤东东知道那是巷子里的流浪猫三花,冯豆子经常喂它,程慕生则在店后门放了防雨的猫窝。
他坐起身,走到窗边。月光下的青石巷安静得像幅水墨画,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光,两家的招牌在夜风里轻轻晃动。程记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程慕生大概还在看书,他总是睡得晚。冯家已经完全暗了,冯豆子睡觉雷打不动,沾枕头就着。
尤东东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他回到床上,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没有程慕生,也没有冯豆子。只有一条长长的巷子,他一个人在走,巷子两头都是雾,看不清通往哪里。他走了很久,累了,坐在青石板上休息。忽然有人从后面拍拍他的肩,他回头,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
“东东,回家吃饭了。”
他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切出一道光痕。
又是新的一天。
尤东东起床,洗漱,换好校服。推开家门时,晨风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巷子里已经有早起的声响——王大爷的豆浆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孙姨在晾衣服,竹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巷子中央,习惯性地停顿。左边,程记的门开了,程慕生端着个小蒸笼走出来,看见他,点点头:“早。”右边,冯家菜馆也开了门,冯豆子端着个碗冲出来:“东东!姜撞奶!还温着!”
两样东西同时递到他面前。小蒸笼里是晶莹剔透的虾饺,碗里是嫩滑的姜撞奶。
尤东东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忽然笑了。他接过蒸笼,又接过碗:“谢谢。”
程慕生和冯豆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平时尤东东总要纠结先吃哪个,今天却接得这么干脆。
“我走了,要迟到了。”尤东东把虾饺倒进饭盒,端着姜撞奶,转身往巷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慕生哥,晚上我想吃阳春面。豆子,我想吃糖醋排骨。”
两人都愣住了。尤东东很少主动点菜。
“好。”程慕生先反应过来。
“没问题!”冯豆子咧嘴笑,“保准做得比程记的阳春面好吃一百倍!”
“喂!”程慕生皱眉。
尤东东笑着跑开了,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晨光里,他的背影轻快得像只小鸟。
程慕生和冯豆子站在巷子两边,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巷口,久久没动。
“他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冯豆子说。
“嗯。”程慕生点头。
“是因为那个陈学长来过了?”
“不知道。”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上班的、上学的、买早餐的人来人往。
“喂,程慕生。”冯豆子忽然开口。
“嗯?”
“如果……”冯豆子挠挠头,难得有些犹豫,“如果东东一直选不出来,咱俩就这么耗一辈子?”
程慕生转头看他。晨光里,冯豆子的眼睛很亮,没有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是少见的认真。
“那就耗一辈子。”程慕生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
冯豆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成!谁怕谁啊!”他转身往店里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不过先说好,要是东东哪天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不许耍赖,得大大方方祝福。”
程慕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冯豆子挥挥手,进了店。程慕生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蒸笼还热着,他拿了个虾饺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虾肉鲜甜,笋丁爽脆,一如既往的完美。
可他忽然觉得,今天的虾饺,好像少了点什么味道。
巷子外,尤东东一边走一边吃姜撞奶。姜汁的辛辣和牛奶的醇厚在嘴里交融,暖意一直流到胃里。他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那条巷子,他走了很久都没走出去。可是最后,那两个人来找他了。
也许,答案早就有了,只是他不敢承认。
也许,他根本不需要选。
手机震了,是陈亦度发来的:“东东,昨天谢谢你。饭菜很好吃,老谭也喜欢。有空常来玩。”
尤东东笑了,回道:“度哥喜欢就好!欢迎常来!”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天。雨后的天空格外蓝,云絮像扯开的棉花糖。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风吹过,哗啦啦响。
尤东东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有早餐的烟火气,有这座老城特有的、缓慢而温柔的味道。
他加快脚步,往学校走去。书包里的饭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虾饺的香气隐隐飘出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青石巷里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
也许永远不会有结局,也许结局早已注定。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们三个人的故事,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就像巷子里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每一块都有自己的纹路,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光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