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厨王》hylinone871

1、第 1 章

　　初章

　　一、抉择之味

　　清晨六点的青石巷还笼罩在薄雾里，尤东东又被按在了两家店门前的青石板路中央。这个位置他已经熟悉到能数清脚下每块石板的纹路——左边第三块有个缺角，是去年程慕生搬蒸笼时失手砸的；右边第五块颜色略深，是冯豆子上个月泼热油时留下的痕迹。

　　面前放了两盘子菜，菜盘都挺好看。左边是程记早点的青花瓷盘，盘边绘着细细的兰草纹，盘里整齐码着四只玲珑剔透的虾饺，皮薄如纸，透出里头粉嫩的虾仁和翠绿的笋丁，旁边还配着一小碟陈醋姜丝。右边是冯家菜馆的白釉荷叶边盘，盘中央堆着金黄油亮的生煎包，撒着黑白芝麻和翠绿葱花，底部煎得焦黄酥脆，汤汁在包子里微微晃动，仿佛一戳就会涌出。

　　两双筷子都是同款竹筷，尾端却做了区别——程家的刻着小小的“程”字，冯家的尾端系着红丝线。这两双筷子在尤东东手里轮换用了十年，从他还是个没分化的半大孩子起，就日日在这条巷子里吃两家饭长大。

　　两张除了神情啥都一样的脸都望着他，也不知道为啥这两长得这么像。
　　程慕生今天穿了那套熨得笔挺的黑色厨师服，连纽扣都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挽起三指宽，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站得笔直如松，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出一丝紧张。冯豆子则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棉布围裙，围裙右下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豆”字——那是尤东东十四岁时第一次学刺绣的成果。冯豆子单手叉腰，另一手随意地把玩着一把小餐刀，银亮的刀身在指尖翻飞如蝶，脸上挂着惯有的、仿佛胜券在握的笑，可眼神却紧紧锁在尤东东拿筷子的手上。

　　尤东东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里混杂着两种香气——左边是虾饺清鲜的蒸汽带着竹笼的清香，右边是生煎包浓郁的肉香混着芝麻的焦香。这味道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分辨出哪道是程慕生凌晨三点起来现剁的虾泥，哪道是冯豆子守着老面发了一夜的成果。

　　从十六岁他分化成坤泽起，程慕生和冯豆子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都追着他跑，可是变了样儿。
　　以前是抢着给他糖吃、帮他打架，现在却成了变着法儿地用厨艺较劲，用食物传情。大部分时候程慕生还可能克制下自己，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留第一笼点心，在他感冒时默默熬一罐冰糖雪梨放在窗台。可是冯豆子那个家伙，他骚包啊，天天都变着法子勾搭自己——今天在生煎包上用芝麻拼个爱心，明天在汤碗里用香菜摆朵花，上周甚至试图用胡萝卜刻了个“东”字插在炒饭上，结果被尤东东红着脸骂了一顿。

　　这么说来选上一个做自家的乾元也就该好了，可是怎么选呢？
　　程慕生包了他的早餐，整个冯家就能包了他的午餐和晚餐！
　　两个都是喊着哥哥拉拉扯扯地才一起长大，他尤东东怎么敢叫其中一个伤心？就算是冯豆子看上去不正经，可要说他对自个儿有哪不好？没有！去年冬天他发高烧，是冯豆子背着他跑了两条街去医院，守了整夜没合眼；前年他被小混混堵巷子里，是程慕生拎着擀面杖冲过来，脸上挂了彩还笑着说“没事”。

　　“东东，”程慕生先开了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趁热吃，凉了口感就不好了。”他说话时眼睛专注地看着尤东东，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漾着细碎的光。

　　冯豆子立刻接话：“就是就是，我家生煎就得烫着嘴吃才香！”他边说边往前凑了半步，围裙上还沾着几点面粉，“我今儿特意多加了点皮冻，保准一口爆汁——”

　　“你离远些，热气都扑东东脸上了。”程慕生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了冯豆子半边。

　　“哟，程大厨这是怕比不过？”冯豆子挑眉，手里的餐刀转得更快了。

　　尤东东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他举起筷子，悬在两盘食物上方，像法官握着法槌却迟迟不敢落下。巷子里陆续有早起的人经过，卖豆浆的王大爷推着小车慢悠悠晃过，见状嘿嘿一笑：“东东又当裁判呢？”斜对面裁缝铺的孙姨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俩孩子，较劲三年了还没完。”

　　最后是程慕生转过头冲冯豆子说：“我们先进去，都在这里东东没法吃。”

　　冯豆子盯着尤东东看了两秒，突然收起餐刀插回围裙口袋：“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东东就消消停停地吃吧。”他冲程慕生奉上一声哼，转身时围裙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记得好好品啊东东，我今天可是用了新调的五香粉——”

　　话音未落，人已经踩着轻快的步子晃回了冯家菜馆。木门开合间，尤东东瞥见里头冯家三姐妹正扒在门边偷看，见他望过来，齐刷刷缩回头，留下几声压抑的笑。

　　程慕生却没立刻走。他弯腰，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轻轻放在青石板上：“刚烤的杏仁酥，你吃完咸的垫垫。”说完直起身，指尖似乎想碰碰尤东东的发梢，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转身回了程记。

　　木门吱呀关上，巷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薄雾、晨光，和两盘热气腾腾的食物。

　　尤东东蹲下身，先夹起一只虾饺。半透明的皮子在筷尖轻颤，能看见里头整只的虾仁弯曲如月。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鲜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虾肉弹牙，笋丁脆爽，马蹄碎添了清甜，每一味配料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这是程慕生的手艺，永远精准、克制、完美得不留一丝破绽。

　　他慢慢咀嚼，目光落在程记的门楣上。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是程爷爷亲手题的，“程记早点”四个字瘦劲清峻。他想起小时候，程慕生总是板着小脸在柜台后帮忙算账，却会偷偷多给他半勺糖；想起分化那天，程慕生把自己关在后厨揉了一整天面，第二天端出来的海棠酥精致得让人舍不得吃。

　　放下程家的筷子，换上系红线的。尤东东夹起一只生煎包，底部焦黄酥脆，面皮松软。他小心地在边上咬开一个小口，滚烫的汤汁涌出，混合着肉香、芝麻香、葱香，还有冯豆子说的“新调的五香粉”——那味道更张扬、更热烈，像冯豆子本人。肉馅剁得粗犷，肥瘦相间，咬下去满口油润丰腴。

　　冯家菜馆的招牌是块老木匾，字迹都有些模糊了。尤东东记得冯豆子总爱坐在门槛上剥蒜，一边剥一边哼跑调的歌；记得有次他摔伤了膝盖，冯豆子边骂他笨边小心地给他上药，手指都在抖。

　　两样食物，两种味道，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尤东东吃完最后一口，把筷子并排放在空盘边，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蹲太久了。他拍拍裤子上的灰，看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盘子，忽然觉得胃里沉甸甸的，不止是食物。

　　巷子尽头的钟楼敲了七下。该去上课了。

　　他弯腰端起两个盘子，走向程记。木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晨光随着他一起泻入店内。程慕生正在擦拭柜台，闻声抬头，目光先落在他手上——左边的青花盘空了，右边的荷叶盘也空了。

　　“都好吃。”尤东东把盘子放在柜台，声音闷闷的。

　　程慕生接过盘子，手指无意间擦过尤东东的手背。他的指尖有薄茧，是常年握刀揉面留下的，温度却暖。“嗯。”他只应了一声，转身去后厨，耳根却微微泛红。

　　尤东东又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杏仁酥还温着。他拆开，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酥皮簌簌落下，杏仁片烤得焦香。很甜。

　　走出程记，他转向冯家菜馆。冯豆子正靠在门框上等他，见他来，立刻直起身，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新方子是不是绝了？”

　　“好吃。”尤东东把荷叶盘递过去，“就是太油了，早上吃有点腻。”

　　冯豆子“切”了一声，接过盘子时却笑开了：“明天给你做清淡的，荠菜馄饨怎么样？我姐昨天摘的野荠菜，嫩着呢。”

　　“好。”尤东东点头，转身要走。

　　“东东。”冯豆子叫住他。

　　尤东东回头。晨光从侧面打来，给冯豆子镀了层金边，他脸上难得没了嬉笑，认真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你必须选一个，你会选谁？”

　　巷子里忽然起了风，吹得两家招牌轻轻晃动。尤东东看见程记的窗帘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我不知道。”他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

　　冯豆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又笑起来，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成，那你慢慢想。反正我有的是一辈子跟你耗。”他挥挥手，“上课去吧，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