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劫》执墨问山河

12、围炉

　　鹿眠捧着热乎乎的红薯，一口咬下，甜糯在唇齿间化开，“以前我娘直接埋在灰里焖熟，也很香。”

　　“看你，眼睛都亮了。”祝温凉摸了摸明渡的头顶，温声道，“很喜欢？”

　　明渡轻轻“嗯”了一声，“我娘没给我做过吃的。”

　　他顿了顿，转向鹿眠轻声问，“师姐，你娘一定很疼你。”

　　鹿眠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愣了一瞬，竟觉出些这孩子的可怜可爱来，声音也比往常温和些，“我娘是全世界最好的娘。”

　　一阵短暂的安静里，只有炭火噼啪轻响。

　　鹿眠将第二个红薯塞到明渡怀里，“多吃点，瘦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浩然峰虐待弟子呢。”

　　明渡将手里的两个烤红薯各咬了一大口。

　　风雪叩窗，一片祥和。

　　“嚯！今年的雪可真够大的！” 奚洺止推开窗，眼睛一亮，回头提议，“良辰美景岂能辜负？来堆雪人吧！”

　　明渡面露疑惑：“堆雪人？”

　　在他的记忆里，大雪从来是漏风的茅屋、彻骨的冷，难寻觅的果腹之物......原来下雪也能寻乐子吗。

　　奚洺止哈哈一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院子里走，“下雪就是要堆雪人！”

　　他手脚麻利地团起雪球，兴致高昂地规划，“你看，堆一个你师尊，风度翩翩……再堆一个我，潇洒不羁……旁边堆个小眠眠，瞧，多俊俏……还有咱们小明渡，多可爱......一家人齐齐整整。”

　　话音未落，一旁正帮忙拢雪的鹿眠拿雪团子“啪”一下砸在奚洺止后脑勺上，“谁是小眠眠！师叔你能不能别这么叫了！我都多大人了！”

　　“哈哈哈哈！” 奚洺止迅速弯腰团起一个雪球，灵光微闪，那雪球竟一分为三，“看招！”

　　鹿眠周身剑气微漾，袭来的雪球在她身前三尺无声瓦解，簌簌落地。

　　她足尖轻点，瞬间凝成十数个雪弹，流星般朝着奚洺止反扑回去。

　　一时间，洁白的雪地上，雪球与灵光齐飞。

　　突然，一个松软的雪球“噗”地轻轻砸在明渡衣摆上，碎开一片凉意。他抬头，看见祝温凉含笑望着他。

　　“明渡，用意念引导体内之气。”

　　一个萦绕着灵气的雪球缓缓飞向他。

　　明渡依言接住，尝试调动那丝微弱的气息，笨拙地将灵力附于雪上，朝奚洺止掷去。

　　雪球歪斜，却让他心头一跳，涌起一股雀跃的兴奋。

　　“好啊！你还教坏小孩！” 奚洺止大叫着，挥手间，数个雪球凭空浮现，隐隐结成一个小型困阵，罩向祝温凉。

　　祝温凉唇角微扬，并未躲闪，只是袖袍轻轻一拂，袭来的雪球阵势仿佛撞上一堵无形气墙，瞬间溃散。

　　他指尖微动，地上积雪如被清风卷起，化作漫天细雪，精准地绕过明渡和鹿眠，飘飘洒洒全落在了左支右绌的奚洺止头上身上。

　　“哈哈哈！” 鹿眠看着瞬间变成雪人的师叔，毫不客气地笑出声，顺手也凝了一个小雪球，用巧劲送到明渡手边，“师弟，趁现在！”

　　明渡听见那声“师弟”，脑子宕机了一瞬，下意识接过雪球，看着正手忙脚乱抖落积雪的奚师叔，将手中的雪球掷了过去。

　　四个人就这样玩了半天雪，直到都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玩闹稍歇，祝温凉解下自己素白的斗篷，轻轻披在了明渡肩上，拢了拢。

　　带着师尊体温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寒意，明渡闻见那斗篷上属于师尊的气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看看正在斗嘴的奚师叔和鹿眠师姐，一个字眼就这么清晰地浮上脑海......

　　家。

　　这就是家吗？他终于有家了。有了关心陪伴他的师尊、师叔、师姐。

　　这一切美好得像在作梦。

　　可这些本不属于他，明渡像一只掉进蜜糖的老鼠，一边惶惶不可终日，一边又被这甜蛊惑。

　　吃完午膳，由于今日是除夕，祝温凉让他们自己玩不用学习了，可明渡不知道做什么，便还是打算回院子练剑，衣袖却被人从后面拽住。

　　他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便对上鹿眠含着一点笑意的眸子，“师弟，别练剑了，成天练剑都练傻了，本来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不容他多想，鹿眠已用力一拉，领着他到自己院子，一座以白纱与竹木构建的雅致小院，屋檐下挂满各式风铃，有琉璃的、贝壳的、竹制的，风起时，交响成曲。

　　鹿眠推开她房间的门，拿出来一碟东西递给他，“喏，尝尝，没下毒。”那是一碟雪白的、胖乎乎的、摞得像小山一样的米糕。

　　明渡还呆在原地，师姐养的大黄狗便摇着尾巴凑上来，在他脚边打转，眼巴巴地坐好。

　　鹿眠：“别给狗吃。”

　　“师姐，这狗叫什么名字啊。”明渡把碟子举高了些，生怕这黄狗跳起来与他抢食。

　　“哦，它名字就叫‘狗’。”鹿眠动作没停，从房间里抱出来一个小箱子，一边回答。

　　明渡疑惑，“为什么不取名字？”

　　鹿眠把箱子往院里的桌上重重一搁，理直气壮，“名字就是个代号，你看我叫它‘狗’，它答应得不欢吗？花里胡哨的，哪有‘狗’来得实在。”

　　明渡扑哧一声笑了，紧绷的脊背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来，给你看我的独家珍藏，算你识相，上次没告诉师尊我买话本，不然又要被他收走了。”鹿眠翻箱倒柜——那书箱里，除了几本充当门面的剑谱心法，塞满了《冷仙君凡心动》、《魔尊的落跑小甜心》之类的话本，书角都卷了边，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她把那些话本子掏出来，往明渡手里塞了本《江湖恩仇录》，“来，可好看了，你肯定喜欢。”

　　明渡听话地翻开这话本，一开始觉得晦涩，很多字不认识，可连蒙带猜不知不觉竟真的看了进去，觉出几分别样滋味。原来，山下的世界不只有半溪村的恶意和荒山的冰冷，还有这样精彩纷呈的故事。

　　鹿眠也掏出一本坐在他身边翻看，偶尔从书中抬起头，看到明渡捧着书，脸上终于不再是一副怯生生的呆样子，而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奇。

　　他腮帮子微微鼓着，塞着一口米糕。那白玉般的脸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乖巧好看。

　　鹿眠忽然放下书，凑近了些，手肘支在石桌上，托着腮，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明渡的脸颊。

　　明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缩，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鹿眠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师弟，以后多笑笑吧，你虽然说剑法修习得不怎样，但这张脸长得倒还算讨喜。”

　　“轰”的一下，明渡感觉一股热意猛地冲上了脸颊。

　　“师弟，我忘了，你是不是很多字都不认识？干脆我给你讲吧，这本，我的最爱——《冷仙君凡心动》。”

　　明渡：“……”

　　他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鹿眠已经声情并茂地开始了。她完全沉浸其中，“仙君~你的心，难道是冰疙瘩做的吗？”

　　“女人，休要胡言，本君道心坚定……”

　　念到激动处，还用力拍了拍明渡的大腿，“哎哟喂！这傻木头！他还在那儿背清心咒！”

　　“活该！让他装！半夜睡不着跑去人家后院砍树发泄了吧！”

　　明渡听着师姐时而怒吼、时而捶胸顿足，完全无法将她与平日里那个师姐联系起来,“……后来呢，这冷仙君总算开了窍，把人家小娘子按在桃花树上就亲。”

　　鹿眠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旁边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所以啊，看人不能看表面。喂，师弟你有没有在认真听？”

　　明渡颇有求生意愿，忙不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