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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酣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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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未说完,旁边的奚洺止已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把揽过明渡的小肩膀,带着几分见怪不怪的戏谑道,“哎呀,别管他,他才不听呢。”
他朝祝温凉的方向努了努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你这师尊啊,就是这点改不了,他心一软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让他给吧,就当是买个心安。”
果然,祝温凉将储物袋中金银取出一部分,轻轻放在了那块脏布上。那人哭声戛然而止,眼睛都直了,只会连连道,“多谢仙长!多谢仙长!您是大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
祝温凉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转身便走。
明渡被奚洺止拉着跟上,回头看了一眼那正手忙脚乱收拾钱财的可怜人,只见对方脸上哪还有半分悲戚,只剩下几乎掩饰不住的狂喜。
师尊被骗了,那个坏人根本就是在笑!明渡心里有点闷闷的,为师尊感到不值。
随后,众人拐进一处更加鱼龙混杂的巷子。墙角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伸着破碗向路人哀声乞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并不好闻的气味。
一个乞丐凑上前来,见裴夕照周身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便伸手拽住他绛紫色衣襟,“仙长,行行好……”
裴夕照出身修真世家,自幼所见皆是灵秀人物,何曾近距离接触过这般污秽上,“真是有碍观瞻,宗门脚下怎容得如此污秽聚集。”
他下意识向后退,宽大的袖袍掩住口鼻,拂袖欲将那污黑的手挡开。他并未用力,那乞丐却像是站立不稳,“哎呦”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裴夕照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和犹疑。
走在前方的鹿眠脚步顿住,狭长的眼底目光冷若寒潭,“你有什么看不起的?”
裴夕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若不是投胎做了这裴家少爷,享尽资源,受尽栽培。还有资格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地评判他们吗?”
裴夕照张嘴辩驳:“我,他扑上来缠着我......”
“那你又何必出手伤人!”
“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一碰就......”
“散去这身灵力,大家都是人,一副血肉之躯,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裴夕照被这质问砸得懵在原地,脸上倨傲的神情瞬间冻结,血色迅速褪去,又猛地涌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祝温凉静静立于一旁,并未出声干涉。公孙了悄悄捅了捅明渡,低声道,“鹿师姐发起火来真吓人。”
明渡紧紧攥着祝温凉的衣袖,看着眼前这一幕。师姐说得对,人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可既然人无不同,那师姐为何又要排斥他的血脉呢?
鹿眠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径直朝前走去。转身的刹那,将几块碎银子精准地弹入了那几个乞丐的空碗中。
裴夕照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望着鹿眠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是啊,他裴夕照所有的优越感,哪一样不是建立在裴家少爷这个身份之上?
若剥去这身光环,散尽这身灵力……他若是这草莽红尘中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乞儿,他或许真连在这尘世挣扎求存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不如这些乞丐。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慢慢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到底在傲慢些什么?
走得累了,几人寻了处临河的茶摊坐下歇脚。
“说起来,” 公孙了咬了一口糕点,含糊不清地开口,“冥界那破阵,到底哪个缺德宗门出的叛徒?差点把小爷我都折在里面。”
祝温凉沉吟道,“那灵阵并非寻常阵法,能布下此阵,且精准针对我等,绝非寻常弟子所能为。背后定然有宗门高层遮掩。”
“赤华宗嫌疑不小,” 裴夕照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接话道,“他们是东道主,布置场地最是方便。”
奚洺止晃着酒葫芦,“非也非也。越是明显,越可能不是。我倒觉得,像是有人想一石二鸟,既除了我们这些未来可能碍事的,又想嫁祸赤华宗,挑起宗门内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众人入住城中最大的客栈悦来居,掌柜见这一行人气度不凡,忙不迭地将最好的几间上房安排出来。
最终,祝温凉与明渡同住一间,鹿眠单独一间,奚洺止一间,裴夕照与公孙了则被安排在了相邻的房间。
客房宽敞洁净,推开窗便能望见远处街市的点点灯火与天上疏星。洗漱完毕,明渡躺在榻上,祝温凉坐在窗边的椅上静静打坐。
隔壁隐约传来公孙了和裴夕照的斗嘴声,接着似乎是什么东西扔过去的细碎声响,以及公孙了夸张的“哎哟”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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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居竹林。
“引气入体,需放空心神,摒弃杂念,以自身为容器,引天地灵气自然流入。”
明渡盘膝坐在蒲团上,竭力按照师尊的指引去做。一次,两次,三次……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偶尔似乎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流动,可当他心生欢喜,想要将其引入体内时,那感觉瞬间消失。
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让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经脉传来隐隐的抽痛。尝试引气入体已经好几个月了,可仍旧无法做到,只觉得此事玄之又玄。
祝温凉的声音响起,“明渡,看着这片竹林。”
明渡茫然地睁开眼,依言望去。竹身挺拔,随风轻轻摇曳。
“那新竹破土,”祝温凉指向一株嫩笋,“每一次向上的挣扎,于它而言,都是一场淬炼。”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旁边一根老竹上,“再看那老竹,若非历经风雨摧折,又如何能有今日之坚韧?”
“修行之道,亦是如此。失败,非是终结,而是淬炼。唯有经过一次次打磨,经得起千磨万击。”
明渡心念微动,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再次缓缓闭上眼睛。他回忆起在冥界时他挣扎着握住破界符时的心境,腥臭的空气、濒死之际升起的勇敢——不正是如新竹顶破泥土?
忽然,他感受到了风吹过竹叶,感受到了阳光洒在身上,泥土的湿润,脚下青草努力生长……
下一刻,那些周身被他隐约感知到的细弱力量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朝着他汇聚而来,顺着他的呼吸,透过他的皮肤,温和地流入他的经脉之中。
一种圆满充盈的感觉填满了他。
明渡几乎不敢相信。
他抬头,“师尊!我成功了!我成功引气入体了!”
祝温凉颔首,“不错,引气入体,方是正式踏上修道之途。”
既已入门,基础剑法便应提上日程,这任务于是落在了浩然峰唯一的大师姐鹿眠头上。
竹林空地,鹿眠靠在一旁的竹子上,“手腕下沉三分,你是打算用剑柄去戳人吗?”
“脚步!稳不住下盘,敌人未到你自己先摔了!”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明渡练得浑身酸痛,身上少不了磕碰出的青紫。直到某日,他因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掌心渗出血珠。
他默默爬起来,准备继续。
一块干净的素白手帕突然递到了他眼前。
明渡他怔怔地接过手帕,又看看师姐没什么表情的脸,“......谢谢师姐。”
自那日后,鹿眠的教导方式依旧总是言简意赅,批评居多。但明渡渐渐品出些不同来。师姐虽然总是冷着脸,却会放慢动作,将那个发力技巧拆解开来,教得很细致。
他练剑间隙,偷偷观察师姐练剑,她的剑意朴实,无花里胡哨,却有势如破竹的力量,剑法大开大合,霸道刚猛。
可不知怎的,他觉得师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两人之间那层坚冰,在日复一日的竹影剑光中,悄然融化。
除夕,浩然峰下了一场酣畅大雪,纷纷扬扬将整片山峰都裹上素白,树梢、石阶、房檐,都坠满了白茸茸蓬松的雪。
一缕阳光刺过冬日的凉空气,斜斜落在小竹屋房檐上,澄明又爽朗。
明渡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穿过小院踏入清安居的门槛,炭火暖洋洋的,茶香扑面而来,只见奚洺止正在用炭火盆烤红薯,时不时用火钳拨弄几下,空气中已隐隐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你俩坐着等,马上就能吃了。”他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得意。
鹿眠蹲在炭盆一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炭火中的烤红薯,明渡看着她,莫名觉得她这样有些眼巴巴的样子,便也默默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并排蹲了下来。
鹿眠抬眼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迅速转眼盯回炭盆。
“你们俩蹲着干嘛,腿不麻啊?”祝温凉笑着拿了两个蒲团,“垫着坐吧。”
蒲团柔软而温暖,两人刚坐下,奚洺止便用铁钳夹起一个表皮裂开、流出琥珀色糖汁的红薯,“来来来,成了!”
“嗯,好香啊!”明渡吸了口气,眼神闪闪发亮。
“是吧?你奚师叔的独门绝技——之一。”奚洺止尾音上扬,颇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