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隔绝（ABO）》周满月

3、003 小马宝莉

　　医务室里，谭越看着许蔚为温时与处理脸颊上狰狞的伤口，语气里压抑着怒气：“你就堂堂正正跟他打一场又怎么样？！”

　　许蔚皱着眉头，本来就憋着火，这下刚好发作：“你怎么不说顾长空？！明知道实力差距，非要逼他出手！还有那些下级军官，知不知道什么叫部门协同！让合作的高级别专家去给学生下马威，这脑子捐给实验室都嫌鸡肋！他不知道时与的脸——”

　　他说到一半猛地顿住，瞪向温时与。

　　谭越的目光也跟过来，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温时与神色平静，语气无波：“没关系的，许大哥。你们都认为我整过容，我说没有，你们又不信。”

　　许蔚的动作僵住，神色变了几变，终究没说什么，将手中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

　　“你们不能因为我长成了顾长空的白月光，就污蔑我。”

　　他添了把火，果然看到许蔚漂亮的脸上，沾满怒容。

　　一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脸是自己长成这个样子？

　　温时与不知道。

　　他只知道15岁的某一天，在他听到消息，知道顾长空要上战场之前，他正在看一本名为《安徒生童话》的故事集，书里有提到，睡美人有了王子的吻，就可以从沉睡中苏醒。

　　“真的是这样吗，谭越？”温时与在床上翻了个身，用手肘撑起自己，看向不远处的谭越。

　　谭越那时候期末考，背书背得印堂发黑，根本懒得搭理他这种问题。

　　谭越其实早就在为去前线做准备，他的期末考是选拔测试，顾长空也是，但无论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还是后来成为军医的许蔚，都没有告诉温时与他们的计划。

　　顾长空是S级Alpha，谭越是个伪装成B级的S级，许蔚是Beta，唯独温时与，是个软弱无能的Omega。他甚至还在看童话书。

　　是因为看不起他，才不告诉他的吗？还是怕告诉他了，他也嚷嚷着要去？

　　温时与不得而知，只是那时候，那个初春的夜晚，他悄悄拿定主意，穿上外衣，溜进如水的夜色里，摸到了“睡美人”的医疗舱边。

　　医疗舱里躺着的，是顾长空喜欢的人。一个有着金色长发，容颜冠世，温润气质，却沉睡了5年的人。

　　顾长空很少提到他，也不常来看他，但温时与知道，虽然顾长空不承认，但温时与就是知道，顾长空爱这个人，并时常为此感到痛苦。

　　他曾经见到过顾长空注视着医疗舱的眼神，深沉的目光里，蕴含着静如深海的磅礴，是和温时与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的落寞。温时与那时候不明白，爱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呢？是因为这个美丽的人，无法给顾长空回应吗？

　　他从来也不希望顾长空痛苦。

　　医务室里，温时与端着镜子观察脸颊上的伤口。

　　许蔚说：“我来处理会留疤，但后续可以通过手术去除疤痕。”

　　温时与一想到需要经过的手续、流程和付出的时间成本，默默吐出两个字：“算了。”

　　随后，一些金色的粒子浮现在他脸颊的伤口处，明灭着，微弱，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伤口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许蔚是个专业的医生，专业到能担任舰队旗舰首席医疗官的那种，见到那些明灭的粒子，也还是忍不住皱眉：“你那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哪怕是联邦当前最先进的研究，也从来没有提到过，粒子可以修复肌体损伤。他只能怀疑是温时与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那医疗舱不是一直都打不开吗？”温时与淡淡地说。

　　谭越瞥他一眼：“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所以你们现在要相信了啊？”温时与的语气凉凉的。

　　“你给我好好说话！”许蔚随手就拿PDA砸他的头。

　　温时与放下镜子，抬起眼睛幽怨地看了眼许蔚，抿了抿唇。

　　“这么默契，怎么还不去结婚？”他小小声地吐槽。

　　谭越猛地朝他扔了个抱枕，然后用复杂又担忧的目光看向许蔚。

　　许蔚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到。

　　温时与看着这两人，有时候会错觉，自从认识谭越和许蔚，他突然多了对离异的爸妈。

　　“我把医疗舱的门打开了。”温时与转移话题，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你们不要拿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天晚上，就是打开了。”

　　顾长空的睡美人是他最深的隐秘，温时与从10岁和他在一起，几乎寸步不离，却直到13岁进入顾家，他才从佣人的嘲讽里，知道顾长空有个白月光，正静静地躺在顾家最高级别的疗养院里。

　　他去问顾长空，然后，大约是在梦里，见到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王子。

　　陌生吗？是从来没见过的人。

　　熟悉吗？好像也没有。

　　却似乎有一些共鸣，在他们之间涌动。

　　他受到了一些牵引，静默地，在深沉的夜色里离开了顾家，衣着单薄，还光着脚，走进了疗养院，走进房间，走到医疗舱边。

　　看到了月色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神明。

　　顾长空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医疗舱边的地上，睡着了。怎么来的，为什么来，温时与一概不知，甚至那个梦，他当时都不太记得。

　　“你自己觉得你这些话有可信度吗？”唯物主义者谭越抽了抽嘴角，发挥他情报官质疑一切的本能，“那照你这么说，顾长空那睡美人既是王子又是神？你说你这脑子你当什么科学家啊，你怎么不去写小说。”

　　“想听就闭嘴。”温时与白了他一眼。

　　许蔚说：“我去看过那座医疗舱，他的运作方式很独特，原理和联邦现存科技也不相同，似乎是和某种特殊方式绑定，只有特定方式，或是特定的人才可以打开。”

　　温时与不置可否。

　　“我也就打开过那一次，所以才没法证明。”他烦躁地抵住了额头。

　　但那天晚上，他的确打开了医疗舱，不但打开了，还鬼迷心窍地，吻了那个睡美人。

　　在15岁被温家收养之前，温时与几乎没上过学，甚至连字都是顾长空和谭越私底下教的。他没有学识，缺少常识，甚至连经验都没有，只能凭借有限的幻想，尝试去做一些奇特的事。

　　比如，祈祷。

　　那天晚上，他离开谭越的房子，从一座爬满蔷薇的高墙底部，生锈的排水口栅栏，溜进了疗养院，那天晚上星河璀璨，月光在房间里洒下银色的光辉，他怀着一个孩子最纯真的善念，跪在了医疗舱前，向神明祈祷：

　　“神明啊，如果你能醒来，请和顾长空相爱，如果不能，就让我得偿所愿吧。”

　　神明似乎听见了他的祈祷，医疗舱门突然向上打开，温时与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如同被蛊惑一般，站起身，走上前去，对着美人那花瓣般的红唇吻了上去。

　　有金色的光将他俩包围。

　　“从那以后，我就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变得越来越像医疗舱中的美人。瞳孔也逐渐浅淡，变成了天空的颜色。

　　“许大哥，这件事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温时与看向他们，“三年前我去旗舰，是移交了医疗记录的，许大哥你是首席医疗官，负责评估每个上舰人员的医疗状况，我的记录里不可能存在整容的事项。”

　　“还有你，”他看向坐在对面，翘着腿，交叠手臂的谭越，“你是情报官，我整没整容你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你们为什么总是拿这件事情责备我？”

　　这件事情，真的让温时与很无奈，他用愤愤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两人。

　　许蔚移开眼，没有回应。

　　谭越则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表示“那是你活该”。

　　他可还记得呢！

　　三年前，联邦最惨烈的诺瓦前线，所有将士都在血与火的阵地里抱着为联邦捐躯的信念，谭越连遗书都写好了，却突然在战场上看到了他遗书的对象。

　　温时与。

　　你他妈——

　　谭越当场就骂了出来。没人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哪怕现在想起，他都恨不得揍死眼前这个傻X。

　　他果断剜了温时与一眼。

　　想他谭越少爷舍生取义，为了联邦，为了家国大义，宁愿和爱人跟好兄弟在前线牺牲自己，那种磅礴的时代感、无力感、高昂的伟大包裹了他，让他给大后方那个暂且安全的小傻瓜写了一封措辞温柔，饱含情感，差点让他自己都落泪的信。

　　然后转头，这封信的接收对象出现在战场上，出现在他的舰船走道里，长得他差点没认出来，兴奋的喊他“谭越”，蓝色的眼睛亮的不行。

　　谭越脱口而出的就是：

　　“你他妈为了个男人整容？！”

　　那双眼睛一下子就怔住了，但这还不够，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你他妈为了个男人整容？！！”

　　可怜的傻X简直要哭出来。

　　哭啊，谭越气愤地想，你哭的越凄惨，老子越解气，谁他妈让你这个傻逼出现在这里！

　　整容，老子管你整没整，你整成顾长空天天顾影自怜老子都懒得管你！

　　但是你出现在战场就是不行！

　　可惜就温时与这傻X的情商，谭越这辈子也不指望他理解自己。

　　这傻X甚至现在还在用眼神控诉他。

　　谭越气不打一处来，抬腿踢了温时与一脚，忍不住骂他：

　　“就你这情商，顾长空要是只独角兽，你只配当小马宝莉，真他妈月光见尘泥。”

　　温时与似乎被侮辱到，睁大眼睛回他一脚，谭越轻松躲开，顺便再损一句：“腿也不够长。”

　　看着两人打闹，许蔚见笑。

　　他也记得这件事情。

　　当时的诺瓦前线，几乎每一秒都有数以千计的士兵在阵亡，也不断有新的人员登陆旗舰，补充重要岗位。这些人或年轻或衰老，身份不同，性别各异，许蔚却从没想过，会见到一个容貌大变的温时与。医疗记录上甚至贴心地备注，曾用名周宁。

　　他记得自己冲过去，身上还沾着阵亡士兵的血，看见一个被谭越骂哭的小孩，蓝色的眼睛被泪水氤氲，在混乱的舰船过道里过分美丽。许蔚的怒火差点没焚穿舰船的合金：

　　“小宁！什么人值得你冒着失明的风险去染瞳孔！你竟然去赌那10%的成功率！”

　　那双看到他以为看到救星的眼睛，一下子又变得委屈。他没有骂他为什么来前线，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来。

　　所以他能理解谭越的心情。

　　医务室里，温时与带着三年来积攒的满腔怒火、满腹委屈，控诉他们：“你们两个，一个是情报官，一个是首席医疗官，明明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我整没整，可你们偏偏不，还非要骂我。哥也不待见我。我那时候，明明是去救你们的！”

　　天知道他在实验室里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找到加固力场的方法，不顾阻拦坚持去了前线。因为没有人比他这个突破者更懂怎么加固立场，也没有人比他更迫切地想要知道亲友是否安好。

　　他慌慌张张去了前线，九死一生加固力场，却被两个亲人用莫须有的罪名骂了个狗血淋头。

　　甚至，他本以为可以得到顾长空的拥抱，现实却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那是在旗舰的医疗室里，顾长空站在他病床边上，离得很远，仿佛温时与是什么病毒和细菌。

　　“顾长官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温时与呼吸一滞，眼睛都亮起来。

　　“是厌恶。”顾长空打破他的幻想。

　　“我厌恶你的名字，厌恶你的长发，厌恶你和他相似的一切。”
　　“周宁，一直到现在，你都还是那个只会觊觎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小孩。”

　　那是顾长空和他说过最重的话，哪怕到现在，每每想起，心口都坠坠地疼。

　　温时与原名周宁，是顾长空的邻居，10岁的时候在临海区大爆炸中失了忆，跟着顾长空辗转在贫民窟、孤儿院、顾家。直到15岁，被温家收养。

　　入家谱的时候，温家人说：“同辈里已经有人单名一个宁字，你入家谱，得改名。”

　　温老爷子从一堆时字辈里，一眼相中了“时与”。

　　也是到那时候，温时与才知道，顾长空的睡美人就叫这个名。

　　顾长空从没说过，温时与也无从知晓，可最亲近的三个人就偏要盲信温时与是故意的。

　　“你们现在相信了吗？”温时与问这两个人。

　　窗外的夕阳将医务室里染成了橙黄，谭越穿着军礼服，逆着光交叠手臂坐在凳子上，高大威武，模样俊俏，许蔚站在他右手边，靠坐在床头柜上，思考着什么也不说话。

　　温时与“哼”了一声，有一种小小的报复后的快感，飞扬的唇角实在很难压下，于是他冠冕堂皇地离开，留下两人独自消化。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医务室陷入沉默。

　　谭越放下腿，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把脸埋在手心里，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叹息：

　　“……蠢货。”

　　许蔚走到窗边，看着温时与轻快离开的背影，声音很轻：“他以为我们在乎的是那张脸是怎么来的。”

　　但其实他们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力量能改变一张脸，什么力量能让他拥有一双能看清稀晶粒子，和能量通路的眼睛。而他为此，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或者未来又还会再付出什么。

　　温时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在他身后，远海军事学院行政楼上，顾远矣正站在玻璃窗后，俯瞰着楼下刚从医务室离开的身影，声音优雅的如同大提琴：

　　“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顾长空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没有说话。

　　“S级Omega，稀晶和粒子学领域权威，多项研究成果能颠覆当前联邦作战体系，主导的微型化一旦成功，他将成为未来30年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顾远矣转过身，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当年诺瓦战场，你甚至帮他隐瞒过早期的实验突破，不是吗？只是后来实在藏不住了。”

　　顾长空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能被你轻易护在身后的小孩了。”

　　顾远矣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动作亲近，语气却疏离：“你猜，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他一颗心全都扑在你身上，远海的多方势力，甚至是联邦高层，能容忍这样一张王牌，被自由放任多久？”

　　话在这里微妙地停顿。顾远矣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顾长空后颈，制服领口之下，那里，是属于S级Alpha的标记痕迹，即使被高领衬衫遮掩，在知情者眼中也无所遁形。

　　“毕竟是标记了彼此的伴侣。”顾远矣最后说，带着兄长式的意味深长，“好好沟通一下。也顾及一下……影响。尤其是今天之后。”

　　这话着实没错。

　　因为中午训练场的对决，学院内部论坛早已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