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66、第 66 章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车厢内，随车医生跪在陆东珉身侧，一下下进行着标准而有力的胸外按压，额角渗出汗珠。另一名医生快速检查着他的瞳孔和脉搏，急声询问程星遥：“他有什么病史？平时吃什么药？”

　　程星遥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无助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

　　医生眼疾手快地从陆东珉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看了一眼标签，对正在进行按压的同事喊道：“是冠心病！硝酸甘油！”

　　为了便于抢救和连接监护设备，医生迅速解开了陆东珉的衣襟。就在他苍白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一道狰狞的、长约二十厘米的纵向手术疤痕，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清晰地盘踞在他的胸口，从胸骨下方一直延伸上去。

　　医生的眉头紧紧皱起，这显然是经历过大型心脏手术的痕迹。

　　程星遥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道疤痕上，原本就因为惊吓而冰冷的身体，此刻更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颤。
　　怎么会……这样？！

　　一道如此清晰、如此可怕的答案，伴随着这道疤痕，狠狠地撞进了她的脑海。她突然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他七年前为何性情大变，明白了他那些刻意的伤害和冰冷的驱赶，明白了秦晓晓为何欲言又止，非要给她那个地址……

　　他不是不爱了，他是……不能爱了。

　　……

　　抢救室门口，红色的指示灯亮着，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程星遥的心上。她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王姐在李哲的搀扶下，踉跄着赶到医院。这位曾经爽朗利落的妇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憔悴与恐慌。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长椅上、面色惨白、不停发抖的程星遥。

　　王姐走过去，紧紧挨着她坐下，伸出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用力搂住程星遥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既是对程星遥说，也是在安慰自己：“星遥……你回来啦……没事的，没事的，东珉他……一定会没事的……”

　　程星遥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站在一旁的李哲，声音破碎不堪：“他怎么了……李哲，你告诉我，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哲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女孩，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将埋藏了七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其实……从你走之前，他的心脏就已经出问题了。状态就一直不对……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彻底病倒了。这几年，情况越来越糟……前年心脏还做了一次大手术……”一旁的王姐，摸着眼泪，深深的叹了口气。

　　程星遥听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喃喃地，像是在问李哲，又像是在质问命运：“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他不让！”李哲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无奈，“他求我们，甚至以拒绝治疗威胁我们，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这时，秦晓晓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程星遥看向她，眼中充满了被最亲密朋友隐瞒的伤痛：“晓晓！连你……连你也不告诉我？！”

　　秦晓晓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抓住程星遥的手，哭诉道：“星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也是前两年才又和李哲联系上，才知道他病得这么重……我知道后就想立刻告诉你的！可是陆东珉他不让！他求我，他说你现在发展得这么好，世界那么大……而他……他可能……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不能……不能再拖累你，绝不能让你知道……”

　　“活不了多久……”
　　这几个字像最终判决的钟声，在程星遥耳边轰然炸响。

　　她所有的“恨意”，所有关于“不值一提”的武装，所有这七年来努力构建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充满牺牲的真相，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她不是被抛弃了。

　　她是被他用最愚蠢、最残忍、也最深情的方式，亲手推向了更广阔的天地，而他自己，却独自留在原地，背负着所有的误解和病痛，一步步走向可能的毁灭。

　　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却再也抑制不住那汹涌而出的、混合着巨大震惊、悔恨、心痛和迟来理解的悲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是她整整七年未曾流淌过的眼泪，也是她与那个二十岁时卑微求和的自己，最终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