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双探》修容河的河工

3、旧茶余温

　　周一下午，市局心理咨询室。

　　林晓芸蜷在浅灰色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套流苏。江七燕把温热的菊花茶推到她面前，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张医生是省精神卫生中心的，你放心说。”

　　穿米色针织衫的心理咨询师张琳翻开笔记本：“我们先聊聊你和父亲的关系？”

　　林晓芸的肩膀颤了颤。她摘下婚戒——那是结婚三周年时丈夫送的，此刻在掌心硌出红印：“我爸……他总把我当小孩。大学选专业他说‘师范稳定’，工作选城市他说‘上海太远’，连交男朋友都要查对方家底……”她突然提高声音，“可我明明已经三十四岁了！”

　　夜清梅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档案。她本来想敲门，听见这话顿住了。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在判断，这是林晓芸的情绪宣泄，还是案件的关键。

　　“上周三，你给周伯送芝麻饼。”夜清梅推门进来，声音像她的解剖刀般精准，“饼里为什么有氯丙嗪？”

　　林晓芸的脸瞬间煞白。张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指责。”

　　“是小慧给的！”林晓芸突然崩溃，“社区社工小慧，她说周伯总头疼，褪黑素效果不好，推荐了这个中药成分的镇静剂……我真不知道剂量会超标！”她抓起茶几上的纸巾，眼泪砸在上面，“那天我去劝他改遗嘱，他拍着桌子骂我‘白眼狼’，我慌了，推了他……然后他抓着我脚踝，指甲抠进肉里……我想拉他，可他往后仰，就……”

　　江七燕递过纸巾。她想起昨夜在档案室翻到的旧照片——周伯年轻时抱着襁褓中的林晓芸，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后悔吗？”

　　“我每天都在后悔。”林晓芸抽噎着，“我爸生前总说‘燕燕啊，爸爸就盼着你过得好’……现在他在冰柜里，我却连句‘对不起’都没机会说。”

　　夜清梅把档案轻轻放在桌上。最上面是法医鉴定报告的最后一页：“死者周建国，死因符合高坠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胃内容物含氯丙嗪成分，不排除因药物影响导致行动能力下降。”她抬头看向林晓芸：“我们会把报告交给检察官，争取从轻量刑。”

　　离开咨询室时，走廊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墙上。江七燕望着夜清梅的背影，忽然开口：“你早就知道氯丙嗪和小慧有关？”

　　“嗯。”夜清梅脚步未停，“技术科查了林晓芸的网购记录，最近三个月买过三次中药镇静剂，卖家IP在上海——和小慧的籍贯一致。”

　　江七燕笑了：“所以你故意在林晓芸面前提小慧？”

　　“她需要说出真相。”夜清梅的语气依旧平静，“隐瞒只会让她更痛苦。”

　　傍晚的福兴里茶铺飘着桂花茶香。周阿婆把两杯茶推到江七燕和夜清梅面前，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小江，小夜，喝口热的。”

　　“阿婆，周伯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江七燕舀了勺桂花糕，“您上次说的小慧，是社区新来的社工？”

　　周阿婆叹了口气：“是个苦命丫头。小时候父母离婚，跟着奶奶长大，奶奶走后她就来了容城。她对周伯好，是因为周伯像她奶奶——总给她留糖饼，说‘丫头长身体’。”

　　夜清梅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眼镜：“小慧现在在哪？”

　　“在社区调解室。”周阿婆往她碗里添了勺茶，“昨天我来送茶，看她对着周伯的照片哭，说‘是我害了爷爷’。”

　　江七燕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张琳：“张医生？好，我们在茶铺，您过来吧。”

　　十分钟后，张琳抱着文件夹匆匆赶来。她翻开第一页：“林晓芸的心理评估报告出来了。她有严重的‘未完成事件’情结——父亲去世前，她始终没勇气说‘我爱你’。”

　　“我们能见见小慧吗？”夜清梅问。

　　周阿婆往门外努嘴：“她刚送完调解材料，在巷口站着呢。”

　　林晓芸站在福兴里的老槐树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恤，手里攥着个褪色的铁盒——里面是周伯当年给她的糖纸，叠成星星模样。

　　“对不起。”江七燕上前一步。

　　林晓芸猛地抬头，眼眶通红：“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夜清梅轻轻说，“但周伯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林晓芸低头盯着铁盒。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撒了一把星星。“我打算去社区做老年关怀志愿者。”她吸了吸鼻子，“周伯常说，人老了最怕孤单……我想替他，多陪陪那些老人。”

　　江七燕笑了。她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也是这样被老所长拉着去孤儿院做义工——原来善意真的会传递。

　　暮色渐浓。三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周阿婆站在茶铺门口挥手，暖黄的光漫出来，裹住她们的脚步。

　　“明天去局里汇报吧。”江七燕侧头对夜清梅笑，“这案子，总算是闭环了。”

　　夜清梅没说话。她望着巷口的月光，想起解剖台上的周伯——他脸上的淤青已经消退，此刻该在另一个世界，和林晓芸的父亲好好聊聊了。

　　风里飘来桂花香。有些秘密，说出口就成了和解的开始；有些遗憾，用余生去弥补，就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