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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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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吴志磊打电话给我。他咳嗽了两声,说:“喂。”
我当时还在睡觉,听到他声音,一骨碌爬起来,问:“怎么样?”
吴志磊说:“说来话长,要听吗?”
我没好气地说:“别给我卖关子了。”
我听见吴志磊在电话那端笑了笑,然后他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你知道林毅寻和许
永臻的姐姐曾经有过婚姻的关系吧。”
我有些莫名,不过还是说:“嗯,知道啊。”
吴志磊说:“我查了一下许永臻姐姐的资料,完全意想不到,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
我刚想说什么,吴志磊又说:“没有别的意思,是字面上的厉害,他姐姐从小被送往
瑞士读书,是作为许家继承人培养的。”
我有些吃惊,说:“真意外,一般我以为是会让男的来继承家业的呢。”
吴志磊说:“你要是查查她的资料就知道,那个女人非常出色,完全让人心服口服。
所以虽然许永臻也很出色,但是家业由她来继承,公司没有任何人有异议的。至少表
面上来看。”说到这儿,吴志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才接着说:“林毅
寻辞职离婚后,许永臻姐姐也很悄无声息地移交了在公司的一些事情上的决策权。”
我没有做声。
吴志磊也没有期待我的回答,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把话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你想
知道的最后得到好处的那个人,是许永臻。”
我拿着话筒,好一会儿,我对吴志磊说:“真奇怪。”
吴志磊说:“怎么奇怪了?”
我说:“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天下午,有一个人从罗迪那儿取走了画。许永臻原本那
几天本来都一直在那个饭馆吃饭的,可是那天我没见着他。”
从那一天开始,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他了。
我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想到的是我第一次见到许永臻的场景,在我转身退出房间时
,我看见许永臻落寞的脸,他盯着手上那根烟,神情专注。
买走那张画的人应该是他。
他叫人跟罗迪说了些什么……是‘你不能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吗?
他应该不喜欢大卫的哥哥,因为他曾经说过:“大卫的哥哥,太急于求成了。”
现在想来,他这句话中的不满,也许是觉得林毅寻有野心。
然而那跟大卫有什么关系。
跟大卫从楼上掉下有什么关系。
之后的几天,我仍旧没有在那家饭馆看见许永臻。
我想了想,便坐车回到学校。在学校大门口转了两三圈,终于停下脚步,走到离我最
近的一辆的士。
那位司机见我拉开车门,便问:“您去哪儿?”
我说:“你带我去见许永臻。”
那人愣住了,说:“你说什么?”
我觉得脑子有些炸,于是把手指按住太阳穴那儿,说:“带我去见许永臻,你知道怎
么去。不要在我面前装了。”
那个人神情突然沉冷下来,他在手机里跟谁说了几句话,然后挂了电话,开动车子。
一路上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闭上眼睛,在脑中里翻来覆去地将那些事情翻倒在
一起,最后搅拌成一团什么也不像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停下车,说:“到了。”
我抬头一看,的确是那次晚上我来到的那个地方。由于是白天的缘故,所以那些树看
起来清晰很多。树影盖住了楼房,仿佛每一片叶子后面都藏有秘密。
我上了二楼,推开门,看见许永臻,他依旧坐在椅子上。
不过烟灰缸没有烟蒂,非常干净。
他看见我,微微笑了笑,说:“坐。”
我站在那儿,盯着他,说:“好久不见。”
他笑了起来,温和地说:“是好久不见了。”说完,他指了指椅子,说:“坐下好吗
?”
我坐了下来,一直盯着他。
他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想,然后说:“我答应一个朋友,要帮他们社团写个剧本,过几个星期就要演
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一个关键的地方却卡住了。我到您这儿来,是想看看能不能
找到一些灵感。”
他“哦”了一声,说:“是什么样的剧本呢?”
我一边想,一边困难地说:“嗯,那个剧本有三个人,不,四个人……”我有些痛苦
地抱住头:“也许更多。”
他体谅地说:“你可以告诉我事情大概和主要的人物,然后再慢慢加进你需要的人。
”
我说:“这个剧本里,有一个还在上学的A,他的哥哥B,和A的朋友C先生。”
许永臻神色平常,点了点头,说:“哦,A,B和C么。”
我继续说:“B与C的姐姐结婚了,但是这个婚姻,我不能说幸福,也不能说不幸福。
因为显然C觉得B和自己的姐姐结婚是有某种野心。”
许永臻说:“那么这个C应该很不喜欢B。”
我点了点头,说:“没错。”
他轻声笑了笑,然后示意我继续。
我说:“因为B有着野心,并且利用C的姐姐的一些权利,我想应该威胁到了C,所以C
要让B离开公司。”
许永臻说:“然后呢?”
我说:“但是在B离开的时候,A却死了,我现在就卡在这儿,因为我没法找到一个合
理的理由,来解释A的死亡。”
许永臻看着我,轻声说:“A死了,没错,可是你需要什么样合理的理由呢?”
我说:“我需要一个C为什么要让A死去的理由。”
他只是淡淡地笑,然后说:“不过……你为什么要把A的死和C联系在一起?”
我说:“为什么不能呢?这只是个剧本而已啊。”
他也不动怒,说:“这倒也是,既然你是要编个剧本,那自然得让剧中的人都扯上关
系。”
我说:“所以现在我请你帮忙,你帮我把这个故事想下去好吗?”
他看了看我,笑了起来,然后说:“好啊。”
我便接着问:“你觉得有什么理由,能够让C和A的死有关?”
他说:“这么看来的话,一定是和B有关了。”
我说:“B和C关系是不好,可是C和A是朋友呀,我不清楚这其中会发生什么冲突。”
许永臻笑了,说:“你只想到B威胁到了C,所以C要对付B。但你怎么不想,既然B有
着野心,他当然也要想法除去C。这是相互的。”
我一怔,的确如此,如果许永臻不在公司了,许氏集团将来由许永臻姐姐继承,林毅
寻是她的丈夫,到时候公司的决策,谁影响谁,都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许永臻看见我的神情,又微微笑了笑,说:“你可能知道,公司的运营,会牵涉到很
多不能放上台面的东西。C自然也会和这些事情有关。”
我依旧疑惑不解,这与大卫有什么关系。
许永臻见我仍然不明白,又说:“如果你是B,C对你和你的手下都怀有警惕,那么在
那些能够接近C的人中,唯一和B有关系的,你认为还能有谁?”
我站了起来,震惊而无法言语。
许永臻露出有些嘲弄而厌倦地笑容,说:“你明白了吧。”
我只是茫然,忘记回答。
他盯着我,微笑道:“没有人是无辜的。”他轻声说:“没有人是干净的。”
当我大脑开始运作的时候,我依旧不愿去相信这个事情。画像上的那个叫做大卫的男
生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男生。警惕,易怒,而已。
我有些困难地说:“是一开始他……”
许永臻打断我的话:“不是。”他见我愣住了,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温和地说:
“不是那样的,只是后来他哥哥要他帮忙,他很为难,但是也没有办法。”
他神情惆怅,然而语气平淡,说:“到底他是他亲大哥……”
我想起来了,许永臻曾经跟我说过这句话,那时他说大卫“脾气耿直,善恶分明”,
现在听起来,只觉得又讽刺又无奈。
我见许永臻有些沉思,便出声问道:“那段时间他烟抽的很凶么?”
许永臻抬起眼,想起什么,笑着说:“没错,抽的很凶。因为他实在抽的太厉害了,
所以有人忍不住劝他少抽点。你知道他怎么回答?”
我看着许永臻,轻声说:“你自己也抽烟,没有资格说我。”
许永臻一愣,接着笑了起来,点点头,说:“没错。”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烟盒,拿
在手上把玩,然后缓缓地说:“所以有时候明明觉得他不是个会藏住心思的人……”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气氛滞重,就咳嗽两声,见许永臻将视线转移到我这边,才
有些踌躇地说:“我们继续说那个剧本吧。”
许永臻平静地说:“好啊。”
我想了想,说:“你能帮我想的更加详细一些吗?为什么C要杀A,即使是那些理由,
然而也……”
许永臻说:“理由不够么?”
我说:“不足信服。”
他摇了摇头,将烟盒放入怀中,然后说:“理由足够了,只是不够详细。”
我坚持道:“那你告诉我那些详细。”
他叹气,说:“你忘记了么,B那边的人,和C亲近的只有A。所以对C不利的证据,A
一定是知道的。”
我说:“然后?”
他微微抬眼,有些似笑非笑地说:“如果要绊倒C的话,只能让A出庭作证。你现在觉
得,理由充分了吗?”
我半响不能作声,林毅寻要大卫上庭指控许永臻参与违法行为,双方是从暗斗到了明
争,大卫如果不帮他大哥,那么死的难看的一定是他大哥。
那是他的亲生兄弟。他只能帮他。
所以许永臻叫人在12月的某天,把那个男生从6楼推下。或者是丢下。
不管怎样,大卫当时就死去了。然而所有的一切却被对面一个躲在窗帘后偷窥的男子
看到,罗迪。
我见许永臻安静地看着我,或者说打量着我。
他的打量总是平静而无声。
他见我不做声,便客气地笑了笑,说:“这样的话,你的剧本可以完成了吗?”
我不知如何做答,迟疑半后,我问:“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他露出好笑的神情,说:“说出去?你说什么出去?这个剧本?”
我壮起胆子,说:“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笑了起来,说:“哦?”他说:“知道什么?”
我觉得受到了轻蔑,愤怒起来,打算说些什么。许永臻淡淡地说:“你会跟大家说什
么?你不会说的。那个剧本没有用的着的一天。”
我站了起来,说:“别太自以为是了。”
他很愉快地笑着,然后收住笑容,说:“自以为是的是你。”没等我回答,他又说:
“你以为你跟别人不同吗?你是谁,有什么不同?”
我当时气恼的不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别拿话来压我,我可不是罗
迪。”
他微笑起来:“不是吗?”
我正要反驳,他笑着叹了口气,说:“你坐下吧。你和罗迪怎么都喜欢站着说话。”
我一惊,想起什么,警惕地说:"罗迪还活着吧。"
他失笑起来,说:"当然,不然你以为会怎样呢?"
我鼓起勇气,说:"我以为你们会把他灭口呢。"
他摇头笑道:"不,不会的。你们能有什么作为。"
许永臻的语气总是平静,仿若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件事情般波澜不惊,但是他的语气每
一个词句中都是完全的看轻。我当时站在他面前,深觉屈辱。许永臻看见我的神情,
摇了摇头,温和地说:"别把自己想的太勇敢了,"他冲门口示意了一下,我转过身,
没看见有人,于是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他见我神情困惑,微笑地说:"你的
勇气就直到那儿为止了。"
我看了看他,也笑了起来,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说:"你当时也是跟罗迪这么说吗?"
他摇摇头,说:"跟罗迪不需要说什么,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怒反笑,说:"那么我就是那种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叹了口气,眉间露出了厌倦的神情,说:“好吧,我直接说了。你想把这件事情公
开,让我们假设一下,你把这件事情公开后,你想得到什么呢?或者说,你期望得到
什么呢?你自己都不清楚想要得到什么,你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我以为他在向我开价,便嘲笑道:"你想收买我?这世界上还是有着即使白费力气也
要去做的事情。"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们的话又走上岔路了。我刚才有开价钱么?"
我说:"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非常容让,甚至是玩味地笑了笑,说:"我想说,到此为止吧,我不想把时间再花
费在这上面了。"
我说:"哦,是吗?不过你觉得这件事情可以永远隐藏下去吗?"
他笑道:"唉,我很喜欢跟学生说话,因为他们的语气总是这么文艺腔。"他抬了一下
手,制止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接着说:"隐藏?什么隐藏?你在说什么事?发
生过什么事吗?"
我张口结舌,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别以为可以只手遮天。"
他微笑起来,说:"我需要么?"他有些好笑地说:"别太高估大众了。"
我说:"你也不要太低估了。"
他似乎懒得作声,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心浮气躁,说:"你以为大卫算什么,他难道可以白白死了?"
许永臻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谁是大卫?"
我激动起来:"你不可能连一个人的存在都抹掉的。"
许永臻笑了,说:"什么抹掉,你在说什么。"他嘴角带有几分笑意,脸便显得随意很
多:"你刚刚说大卫?他是谁?"
我默然,好一会儿说:"你别忘了,还有罗迪。"
许永臻笑的更加愉快:"他?哦,他怎么了?"
我一下子泄气,想想也是,我不能指望罗迪会说出什么。然而许永臻笑的那么温和耐
心,反而更加显得嘲弄。于是我说:"还有他哥哥。"
许永臻笑道:"那你打算去哪儿找他呢?"
我见他神情,不由茫然,但是又不甘心处于下风,好一会儿才说:"还有我。"我见他
微笑,不由又补充一句:"你总不会说我也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吧。"
他笑了,摇了摇头,说:"你站在我面前呢。"他一顿,又轻声说:"不过,你从来没
见过大卫本人吧。"
我一愣。的确如此,自始至终,我从未见过大卫这个人,我只是见过他的画像。所有
关于大卫的一切,都是罗迪、许永臻告诉我的,加上我自己的想象,然后得到这么一
个人。
许永臻又说:"你从未见过他,你为何这么确定他存在过。"他笑了笑,说:"也许你
哪天醒来后,就会开始觉得这件事情莫名其妙。再过一段时间,你会发现,根本就没
有大卫这个人,也许你是在哪本书里看见这个名字,然后在记忆中弄混了,以为现实
中存在过。"
他看着我双眼,说:"你弄错了想象和现实。"
我笑了起来,说:"你在催眠吗?"
许永臻也笑了起来,说:"我曾经有一些很有趣的朋友。"
我说:"哦,是什么样的朋友?"
许永臻说:"其中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啊,他经常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言论。他说人的
记忆就像一个堆满死人的洞穴,只有当别人走进那个坟墓的时候,那些死人才会活转
过来。否则的话,他们会永远处在死亡的状态。”
我不以为然:"谁说的这些鬼话。"
他微笑道:"当年我觉得这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等大了之后发现,原来这句话的原
型来自爱默森,只是我那个朋友把其中一些名词给替换了一下。"
我脸有些热,说:"那又怎样呢?"
许永臻淡淡地说:“也没什么,所以有时候我想,如果不去唤醒的那些死人,本来沉
睡地,应该就会永远沉睡下去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嘲笑说:"那已经活过来的人怎么办呢?"
许永臻微微一笑,看着我轻声说:"继续睡啊。"他说:“既然之前那些死人没有给你
带来任何困扰不便,继续睡下去有什么不好呢?”
我说:"是么,可我不乐意。"
许永臻淡淡地说:"你会乐意的。"他抬起眼看我,说:"这样会轻松一些。你不是那
种会干大事的人,你的性格既不果断,也不强硬,"他嘴角有一丝笑,说:"所以,那
种辛苦的事情……"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话,除了吴志磊他们,大约没有一个
人相信我。
(而且吴志磊他也不是真的完全相信我,只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愿意去配合
我的想法)
而且大卫是谁?一个普通的男生。当初如果我未曾留意,这件事情也就那么过去了。
即使我把事情说出来,我没有丝毫的证据,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
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在猜想而已。许永臻他只是默认,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什么
。
我想如果我说出去,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只会觉得我在臆想罢了。
然而我还不得不承受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嘲笑,不信任,以及讥讽,指责。等等。
我不会愿意去承担这个后果。完全无能为力,而且注定没有任何希望与回报。
许永臻说对了,即使我再怎么将自己和罗迪区分开来,在本质上,在构成我们最基本
的组成上,我们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怕事,懦弱,懒惰,明哲保身,不愿意花费力气去做没有结果的事情。组成我们最基
本的元素就是这些。
我只愿意在不痛不痒的事情上去找寻真相,但我不愿意在悬崖的边缘去搜寻证据,来
向大众证明一个人的非正常的死亡。
没错,我的勇气直到门口为止。许永臻他清楚这一点,在我走出那扇门后,我曾经所
有的豪言壮语就会烟消云散。
我会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跟罗迪一样。
我沉默不语,许永臻在一旁看着我,只是耐心地等着。
我想了想,问:"你和大卫是怎么认识的?他大哥应该不会主动把弟弟介绍给你吧。"
许永臻露出了笑容,他知道我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了。
他问:“这也是剧本需要么?”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想知道的清楚一些,既然,”我犹豫着,说:“既然这
个剧本已经不会排演了。”
许永臻不答,反问道:“你觉得,C是怎么认识A的?”
我说:“A的大哥肯定不会主动把A介绍给C的吧,既然A的大哥察觉到C不喜欢自己。
”
许永臻点了点头,说:“如果我是A的大哥,我既然知道将来要和C有一番撕破脸的时
候,我自然不愿意把我弟弟扯进这趟浑水里来,所以最开始我会想办法不让我弟弟跟
C扯上什么联系。”
他看着我,笑着说:“你要知道,一开始,大家都可以是好大哥的。”
我追问:“那C是怎么认识A的呢?”
许永臻看着我,说:“你知道,既然B是C的姐夫,相当于B有C的姐姐作为筹码,所以
C自然也会去打听,对于B来说,比较珍惜的人是谁。这样在以后的冲突中,”他做了
一个十指交错的动作,然后接着说:“不至于没有筹码可以拿。”
他抬了抬眼,说:“你也明白吧。”
我点了点头,说:“A是B所珍惜的弟弟,所以C的筹码就是A。”我踌躇着说:“你的
意思是,是C主动找A的?”
许永臻点了点头。
[许永臻正和林君聊天,一个男孩子推开店门,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拍了拍许永臻对
面的林毅寻。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脸上。
林毅寻转过头,有些惊奇地说:“大卫?”
许永臻这时站了起来:“大卫?那么是林君的弟弟了?”
那个叫大卫的男孩从林毅寻身后探出头来,看了一下许永臻,点了点头。
许永臻微笑着说:“是听说林君有个弟弟,但只是听说,一直没有见过。既然今天这
么巧,在这儿遇上了,那干脆一起喝点什么好了。”
林毅寻笑着说:“他待会还有事,就不坐了吧。”
许永臻说:”是么?”然后直接和大卫说话:“你待会还有什么事呢?”
大卫老老实实地说:“去图书馆还书,交罚款。”
许永臻笑了起来,说:“真巧,正好我要去那附近办点事,我开车过来了,就顺便送
你过去吧。”
大卫还没有答话,林毅寻有些为难地笑着:“这点小事,何必劳烦许君你呢,我和他
过去好了。”
许永臻笑着说:“就怕你有什么事情走不开。”
林毅寻也笑了,说:“我哪比得上你。除了你姐姐找我,我能有什么事情……”话音
未落,他听见手机响了。林毅寻冲大卫微微笑了笑,低声说:“你等一下,我送你去
那里,顺便和你去吃中饭。”一边接听电话。
听着听着,他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柔和,一边点头说:“好。”说了几句话后,林毅
寻就挂上电话,犹豫了会,对大卫说:“我有急事,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辆车去好
了。”说完掏出钱,塞到大卫手中。
大卫应了一声:“嗯。”正要向外走,却被许永臻拉住了。
大卫不解地看着他,许永臻却不看他,只是看着林毅寻,说:“刚刚是我姐姐电话?
她找你有事?”
林毅寻苦笑了下,点了点头。
许永臻叹口气,说“林兄就是太见外了,你是我未来的姐夫,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我顺路送他一程又何妨呢?”
说完他转过头问大卫:“你大哥有事要忙,我和你顺路,所以干脆我送你去那边,你
看怎样?”
大卫想想也是,于是他笑嘻嘻地说:“好啊。”]
我看着许永臻,说:“这是你最开始告诉我的。”
许永臻淡淡地说:“还要加上一句话。”
我说:“什么话。”
许永臻说:“在B转过头,有些惊奇地喊出弟弟的名字时,还要加上一句话。”他顿
了顿,然后轻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完全明白过来,我平静下来,也轻声补充了一句:“然后A会很惊奇地问:‘不是
你叫我来的吗?’”
我看着许永臻,继续说:“是C叫人打的电话对吧,以B的名义?”
许永臻点了点头,说:“C需要一个机会来认识A,但是机会也是要制造出来的。”
是的,所以一切都是许永臻安排好的,包括他那个姐姐的电话。既然是他姐姐,他当
然可以用个什么借口叫她在某个时候去找林毅寻。
我想了想,问许永臻:“所以C就这么认识了A?”
许永臻答非所问:“我和我姐姐关系很一般,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瑞士,然后回来接
管生意……所以对我来说,其实和别的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大家见面,点头打个招
呼,也就这样子。所以有时候觉得大卫真的挺像自己弟弟……”
我不知说什么好,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许永臻,许永臻是真的看起来失落,然而他也是
那个叫人把大卫从楼上丢下的人。
我想到这一点,便问:“为什么C要叫人把A丢下呢?为什么要这种方式,让一个人消
失的方法应该很多吧?”
许永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也许C觉得,一个人从高处跌下去,虽然看上去是
最痛苦的,但其实是最温和的死去方式吧。”
我想起以前一个想自杀的朋友,他找出很多自杀方法,然后得出结论:跳楼是其中最
不痛苦的。
当然,他既然都有心比较哪种自杀比较好,自然根本就没有这份心了。
“你是,”我踌躇着,想着合适的话,说:“你的这种举动,是那种递给别人毒药,
还会担心会不会太苦。”我说:“何必呢,你明明知道无论那药苦不苦,那个人都死
定了。你何必……”
“不是我,”他说:“是C。”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是C。”
然后许永臻继续那个话,说:“但是也有可能是,有可能是C无法原谅,他觉得自己
都已经将A当作兄弟了,然而最后A连中立也不愿意,要帮他亲兄弟来指控自己。”
许永臻转过头,看着我,微微苦笑地跟我说:“你信不信,人与人之间,是没法比较
什么的,因为没有规则。譬如像我姐姐,一出生她就是许家内定的继承人。譬如林君
,他无论怎样都是大卫的亲哥哥,以后出了任何事情,这些是不会改变的。毕竟他是
他亲大哥,所以要帮他……关系再好也没用,根本就没有规则可讲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说:“那也无可厚非。”
许永臻说:“没错。无可厚非。”
我们陷入沉默之中,我想起什么,问许永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有些疑问地看着我。
我说:“罗迪也是,本来你们可以完全不理睬我的,虽然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
作为,然而我想你们不会仅仅因为我不会说出去就告诉我这些事情吧……你们可以根
本就不理会我,而不是告诉我那些事情。”
许永臻怔了怔,说:“罗迪啊……”他笑了笑,说:“那大概是因为,”他不自觉地
从口袋里拿出烟,放在手上,翻来覆去。
“大概是因为,平常不会有人跟我们说起大卫吧……”许永臻笑了笑:“你也知道,
他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有人在意的……像坟墓里的死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不过
跟别人谈话,说起大卫,就觉得好像在心中把他叫醒了一样,你看着他慢慢坐起来,
开始他有点不大习惯,所以动作有些僵硬,然后你看他努力地试图从坟墓走出,他出
现的时候,有时候是很欢喜的样子,像以前那样,有的时候又是非常烦恼,记忆中他
发怒的时候倒是不多……”说到这儿,许永臻看着我:“所以罗迪和我虽然都不怎么
喜欢你,不过还是会尽量回答你的问题。”
我一边听他的回答,一边在脑海中想象他所描述的大卫的面容。只有在那个时候,我
真实地意识到这个我从没见过的男生,大卫的真正死亡。
当时我和他两人相对无言,他虽然依旧是显得耐心,当时我也明白对话即将进行到尾
声。
我咳嗽了一声,说:“我还想问一件事情。”
他抬起眼,说:“好。”
我说:“罗迪的那张画……”
他笑了笑,说:“没错,是我买了。”
我说:“我知道是你买的,我只是好奇,你既然要这么清楚地抹掉他的存在,你买下
那张画之后呢?你烧了它么?”
许永臻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送客,然而不,他只是走到门边,然后示意我跟着过来
。
经过走廊的时候,他安静地说:“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喜欢去那个饭馆坐坐,因为身
边实在是什么也没有,所以就想,去熟悉的地方坐坐也好。”
“后来你从罗迪那儿得到大卫的画像了。”我说:“所以你不再需要那个饭馆了。”
许永臻笑了起来,我在他的背后,听见他的笑声,和他说话的声音一样,轻而缓慢。
“这还要谢谢你。”他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我那番好奇,许永臻不会知道罗迪的事情,他不会知道这张
画。罗迪原本可以把它保存在手中,然后将秘密保存在心里。
现在罗迪连那幅画也没有了。虽然许永臻没说,但我可以猜到,既然许永臻要刻意抹
掉大卫的存在,他大约不允许罗迪画任何有关大卫的画。
罗迪他失去了对大卫表达的权利,而只能让其成为心中永远沉睡的死人。
他以后只能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将其唤醒。
而我,若不是我的好奇,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我不会知道许永臻,林毅寻,这些
人。
但这一切的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我的坟墓增加了一个不可提及的人。
许永臻带我走到一个房间前,然后推开门。
我走进去,吃了一惊。
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完全的空白。除了墙上挂着的唯一一张画。
那张我曾在罗迪的画室见过的大卫的画像。
那个时候我们同时抬头,看着大卫,怀着不同的心思和同样的惆怅。
“你以为我会烧掉?”许永臻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我以为你会做得比较彻底。”我说。
许久没有声音,我转过头,看见许永臻,正非常温和地看着大卫的画像,就像所有的
普通的兄长看着最疼爱的弟弟。
“没有关系。”许永臻说:“我死后,他就不再存在。”
尾声:
我没有跟吴志磊和陈凌说这件事情,他们渐渐地也忘记了这个人。
我后来想想,从我第一次看到大卫的画像,到我最后见到许永臻,一共是十九天。
那一首歌以一种预兆的形式出现,并且带出了一些不会让人愉快的话题。
但是没有后续,什么都没有。
它像一个站在高处振臂高呼的人,在最后低下头环顾四周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一个人
都没有。
那十九天的经历没有让我因此变得更加坚强,或者说更加领悟人生。我没有因此觉得
要更加热爱生命,或者更加坦率面对别人。我不以我最后做出的决定自惭形秽,当然
也不会以为自豪。
我依旧像从前那样,人生的轨道铺开,没有大的波浪,小心翼翼地暗恋着陈凌,等待
着老天安排某次的意外,能够让我投入到一个不那么绝望的恋情。
这次的事件,只是偶尔飞来的一只蝴蝶,落在名为命运的巴士上,然后马上飞走。
别说是一场风暴,它甚至遮挡不了巴士前的玻璃窗。
我没有再见到许永臻,还有罗迪。这些发生过的事情,被我们共同的埋藏起来。即使
我们知道所有的一切:它曾经发生,它试图苏醒,它最终湮灭。
然而最终将永远无人知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