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换》鱼盖

1、平安夜

　　陶静瓷关上电脑，收拾好手边的病例，分神看了眼百褶窗外。
　　明明才晚上七点多，天都黑透了，只能看见前方的小吃街热气升天。
　　忽然间，她就是很想吃街角的那家煮面。
　　她今天没什么胃口，早上和中午吃的少，现在觉得肚子都要饿扁了。
　　下楼开上车，直奔面摊。
　　汽车穿过热闹的小吃街，绕到西湖路街角。
　　“一份清汤面，不加青椒。”
　　这家面很奇怪，第一次吃陶静瓷也是要了一碗清汤面，可端上来里面却有青椒。老板娘告诉她那几块儿青椒是她家特色，也的确方圆几里都没有清汤面里放青椒，她也讨厌青椒。
　　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娘也就记住她了，也很热情。
　　“好嘞，你要不先上车吧，这外面怪冷的，等面好了我给你送车上去。”
　　老板娘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慈眉善目的，总喜欢穿着那件被蹭白的黑色马甲，虽然是个文盲，但总能说出些大道理来。
　　陶静瓷笑着拒绝，胸前垂下的长发被风吹到身后。
　　“没关系的，我都坐一天了，趁着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走动锻炼一下。”
　　“医院的工作忙吧？那也不能把身体熬跨了。”
　　“不算忙的，而且今天是周一医院来看病的少。”
　　陶静瓷看着一把面放进滚烫的沸水里，热蒸汽徐徐上升，竟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冷意。
　　她只是一名刚回国的心理咨询师，平常的工作就是对一些前来咨询的人提供需要的帮助，倒也没有那么费脑。国内这方面需求的病人较国外少了不少，她有时候都闲的头疼。
　　“哎，要是我外甥能像你一样有份像样的工作就好了。”妇人将一把刚洗干净的青菜加入锅中，马上就要出锅了。
　　陶静瓷终是被寒风吹的有些冷了，搓了搓手指，紧了紧脖颈间的围巾。
　　“您外甥，他是干嘛的呀？”
　　一提到这个，妇人原本舒平的眉毛皱了起来。
　　“白天睡觉，夜里天天酒吧、网咖的混，管不住呀。”
　　碗中加好调料，盛好面，妇人递给对面穿着大衣的女子。
　　“那下次您给叫来，我帮您给他开导开导。”
　　陶静瓷这话逗得妇人笑开了嘴。
　　说完，她搓着被冻的有些红硬的手上了街角的车。
　　此后的一个月，她没再去过那家面摊，因为她自己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子，不再顺路。
　　12月24号，空中飘起了如盐粒的细雪。
　　医院给每位医生都发了一个红苹果。
　　“吃了大苹果，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
　　陶静瓷工位对面的医生孙祁诰洗了一个比普通的大了两倍的苹果，切好在盘中，往陶静瓷那里送。
　　“谢谢诰诰。”
　　陶静瓷接下一块儿塞进口中，甜甜的脆脆的。
　　“客气。”
　　孙祁诰抬了抬空盘子问：“今晚要回去陪叔叔阿姨吗？”
　　陶静瓷想了下，都有一个月没回去了，时间可真快。
　　“嗯，下班就去。”
　　孙祁诰转着椅子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的嘀咕：“我上次路过西湖路转角的一家面摊，看到一个帅哥，特别帅，高鼻梁大眼睛的，可招人喜欢了。”
　　“帅哥？”
　　陶静瓷有些疑惑，不是一直都是一个黑马甲妇人吗，什么时候变成帅哥了？
　　“路过的时候去看看，反正看看帅哥又不要钱。”
　　“那我下班高低得去看看喽，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入我们诰诰的法眼。”
　　她打笑，故意逗孙祁诰。
　　孙祁诰红了脸撇嘴又嘀咕了句，但是声音太小了，陶静瓷有些没听清。可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说的应该是“反正比我们院里男的长的好看”。
　　陶静瓷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真的。
　　天黑时雪停了，陶静瓷再次开车来到了那家面摊。
　　街头昏黄的路灯下，还是那家简洁的餐车，几张木制小圆桌和小板凳。
　　只是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摊主换了人，一个半倚着墙低头看手机的男子。
　　“一碗清汤面，不加青椒。”
　　听到声音，男人将手机放进口袋，他抬头，白色口罩贴着鼻梁骨遮住了脸，头发不到眉毛。他看了一眼来人，就利索将煤气点燃开始烧水。
　　但就那一眼，陶静瓷却一直盯着他看，他是单眼皮，眼睛却不显小，瞳孔在路灯下是黄褐色的，亮亮的。
　　明明是在寒风天他却只穿了件白色薄毛衣，手腕上衣服挽到肘上方，露出一截肌肉发达的小臂。
　　他低着头挑面：“葱要么？”
　　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是没有回复，他不禁抬起头，却对上了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陶静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直勾勾盯着他看。
　　男人有些好笑，自己有那么好看？
　　“你的车被交警贴罚单了。”
　　这回，陶静瓷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她猛然回头，车安静的停在对面。车是她昨晚刚送去洗过的，此刻前挡风玻璃干净的都能反光了，什么都没有。
　　他尽然骗她！
　　男人轻笑出声，纵使看不见脸，都能看见他眼眉间的舒展。
　　“想好了吗，要不要葱？”
　　“不要。”
　　陶静瓷吃饭不怎么挑，只是不吃青椒。对于葱她无感，可吃可不吃，左右不过都是吞，又不嚼。但是对面男人问都问了，还是不吃了。
　　“你不吃的还挺多。”
　　“什么？”
　　一阵寒风刮过，将男人声音吹远了，她没能听清。
　　“没什么。”
　　想起上次和妇人的对话，陶静瓷猜对面这人可能就是那妇人口中的外甥。那个不学正经的外甥。
　　“弟弟，以前卖面的阿姨呢？”
　　对面人虽看不清脸。但是185左右的大高个，裸露出的皮肤白皙，独有一种懒感，这是陶静瓷在大学也有的。总给她一种说是还在上大学都不为过。
　　可对面的男人手头明显顿了一下，本来说过不要的葱，最终还是加进了面里。
　　良久，他套着包装袋问：“什么？”
　　没听清？
　　陶静瓷又问了一遍：“就是以前在这卖面的那个阿姨呢，怎么最近没来啊？”
　　“老家有些事，回去了。”
　　“我听说你没有工作。”
　　“谁说得，姑姑？”
　　“谁说得不重要，弟弟你看你长得也不错，肯定能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攒点钱以后也能养好自己对吧……”
　　陶静瓷还在说，她是真觉得这帅哥要是被网吧毁了怪可惜的，能挽救就挽救吧。却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偷偷瞟了她一眼，将本就包装好的塑料盒再打开一个口。
　　他毫无头脑的问：“你对葱过敏吗？”
　　“不啊，只是可能有点不喜欢味。”
　　“那就好。”
　　然后男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挖了结结实实的一勺进去，还特意用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搅了搅，拌匀了才递给陶静瓷。
　　“姐姐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吧。”
　　他说的诚心，倒真像那么回事。
　　陶静瓷觉得他也不像预想中的难缠，有救的。
　　“那我就先走了，照顾好自己。”
　　陶静瓷提上面正准备走，却被喊住。
　　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她。
　　“今天是平安夜，弟弟孝敬姐姐的。”
　　男人清凉的嗓音回荡在空荡的街上，明明才八点不到，街上竟然没有什么人。
　　“谢谢，祝你也平安。”
　　陶静瓷笑着接下苹果，许是笑得开心两颗虎牙从嘴角漏了出来，长发随风飘。还挺好玩的，他想。
　　前脚陶静瓷刚走，后脚一个穿着短袄中年男人走到凳子上随意坐下。
　　“小温，一碗炒面多加葱，我跟你说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就想你这口。”
　　中年男人看着也才三十多岁，头发却都花白了，脸上皱纹也深，尤其眼角的鱼尾纹想遮都遮不住。
　　“葱没了。”
　　“葱没了？不是每晚你家葱都会剩半碗吗，怎么就挑我来这天没了？”
　　男人不满的走到调料旁，却看见那盒本该装着葱的碗此刻干干净净，连点绿色影子都见不到。
　　“今天来了一个非常爱吃葱的人，我就都给她了。”
　　温良告诉他。
　　“行吧，那就多加香菜，香菜总有吧。”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嗯，还有很多。
　　“你小子，别仗着年轻就折腾自己身体，”陈淮用力捏了捏温凉的肩膀，入手的是三角肌，是温良常年锻炼的成果，肌肉结实有劲。“多穿点，这个关头不兴生病哈。”
　　“那头有消息吗？”
　　“我让孔鸣喆去盯着了，你要是想替她我今晚想办法联系她。”陈淮绕着面摊转了圈，他知道这摊子可是他姑姑的命根，“这面摊我也一并让她来看着，你就放心。”
　　“好。”
　　温良看向对面的街道，一排路灯照亮着远方的路，可他的眼底却总是看不见的尽头的黑。
　　陈淮随他看去，什么都没有的大马路，还真没有头。
　　“后悔吗？”
　　温良侧头，在锅里多加了些香菜，最后还觉得不够，索性全倒进去了。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路都开了，想回头没可能了吧。”
　　陈淮深深叹了口气，在寒夜里瞬间与冷气碰撞升入空中。
　　“这件事完了，我掩护你退出来，你就回家找个媳妇儿安稳过自己的日子吧。”
　　温良应下，可这件事怎么会结束呢？
　　热气腾腾的炒面入碗，香气直接飘进陈淮鼻腔中。把他香的嘴角都裂开。

　　陶静瓷回到家中时，陶父与陶母还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家里空调调的温度高，她一进来就感觉到了热。
　　“回来了，妈妈帮你去热饭。”
　　陶母穿着厚家居服走进厨房，她今天上午接到陶静瓷的电话买了许多菜，做好就等着晚上女儿回来。
　　“不用了妈，我买了面，您别忙活了。”
　　“一碗面就够了？你妈今天做了好多饭，好歹意思意思。”
　　陶父烧了壶热水，问她：“喝点？”
　　陶静瓷将面放到客厅餐桌上，她朝陶父看去，笑着应下：“那来点，100度热水烫红茶？”
　　陶父呵呵直笑：“没品位啊。'
　　“电视剧？”
　　电视上播正是当时热播剧场，没想到陶母这么喜欢看书的人竟然在看电视剧，往常要看也只是看看新闻联播。
　　“你妈陪我看的，这不无聊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吗，。”陶父从茶叶缸里挑了一些放进紫砂壶，“新闻联播早播完了，家里冷冷清清的，放点电视剧让他们演一会儿热闹热闹。”
　　陶静瓷学着陶父说话：“那您挺有品味。”
　　陶父轻哼。
　　一盘一盘菜从厨房端出来，陶静瓷看着那些菜，好像都是她喜欢的，尤其是那盘生腌柠檬片。这个季节本来吃冷食的就少，不知道是从那里买来的。
　　“我给你把面也热了一下。”
　　陶静瓷看着陶母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端在她面前，只是这面怎么好像不是她买的那碗啊。
　　“妈，您给我加料了？”
　　陶母看着面上的牛肉片：”对啊，加了一些，你不是爱吃这家酱牛肉吗？”
　　“哦，他家酱牛肉什么时候加这么多葱了。”
　　陶静瓷小生嘀咕了起来，她是不挑，可这也太多了吧，这感觉一碗面里一半都是葱，绿油油的。
　　“多吃点葱也好，提提味。”
　　陶父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一边：“冷冷，你先吃饭。”
　　“这葱不是你买的面里的吗？我拿过来的时候就有啊！”
　　陶母不解的说。
　　陶静瓷陷入了人沉思，拿回来就有？
　　可她明明说过不加来着，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这么叛逆吗？
　　“真是说两句都不行了。”
　　陶静瓷用筷子挑起几个连在一起的葱花扔在以空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