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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恶毒的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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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维克多本人先到来的,是维克多的死讯。
正午,林克斯终于醒了过来,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和维克多又回到了绿地,长长的木栈道被烈日晒得发烫,维克多踩着滑板回头微笑着,映在他脸上的光斑随着他的节奏晃动,像是一场永不落幕的夏日。
有人说,如果你反复梦到一个人,那就代表你正在遗忘他。
这是第几次梦到维克多了呢?
林克斯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赤脚踩在地毯上,他习惯性地将两片面包塞进机器,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牛奶——这是维克多的习惯,他喜欢早上吃冷餐。
林克斯坐定,等待面包烤熟,另一份冷餐静静地摆在他的对面,他还是准备了两人份的餐食。
“嘭!”
公寓大门被毫无征兆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的巨响震落了墙灰。
林克斯手很稳,涂抹黄油的刀连一丝颤抖都没有,他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块黄油抹平,才转过头。
帕维尔弓着身子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惨白。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封口处独属于军队的黑色火漆异常醒目,一股不安从林克斯心中升起。
“维克多……死了……”
“?”
空气凝固了一秒。
林克斯放下餐刀,金属磕碰磁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说什么?”林克斯扯了扯嘴角,“帕维尔,不久前我还收到了维克多寄来的信,信里说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完成任务来找我了。”
“三个月前,在拉普维尔的医院,”帕维尔的声音有点发抖,他不敢看林克斯的眼睛,直接将那封信扔到了餐桌上,信封滑过桌面,撞到了那杯牛奶,“尸体处理的很干净,只留下了这个。”
白色的液体沿着桌沿滴落在地上。
林克斯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块烧得焦黑的铭牌,原本刻着维克多·卡莱尔的铭牌上,多了一个新加上去的纹章。
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头独角兽的标志——独属于卡斯特家族的徽章。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黑色金属的瞬间,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一下子炸开,钻进他的指缝,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胃部开始痉挛,林克斯弯下腰开始干呕,地上的牛奶突然间变成了红色,浅灰色的地毯变成了冰冷的大理石砖,耳边帕维尔焦急的声音似乎也变成了阿列克谢的声音,记忆开始倒退……
……
“舅舅,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十三岁的林克斯被阿列克谢牵着,走进了位于赫克斯大学中央的圣教堂。
“祈祷。”
“祈祷?”林克斯抬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阿列克谢今天罕见地穿了一声纯黑色的西装,胸口的口袋里放着一朵百合,整个人优雅温和,“是的,祈祷,只有纯净的安娅,才能替你罪孽深重的母亲赎罪。”
赫克斯大学中央圣教堂,卡斯特家族的私人禁地。
没有阳光,四周的窗户被厚重的黑绒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祭台上燃烧的几百根蜡烛跳动着诡异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没药和陈腐血液混合的甜腥气。
“去吧,安娅,”阿列克谢指着教堂深处红色的幕布,“神在等你。”
“为了妈妈……”
林克斯被这一句话操控了整个童年。他像个提线木偶,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向那块猩红色的幕布。
幕布后没有神。
林克斯还未来得及尖叫,一根针管就插入了他的脖颈,身体产生了一种不熟悉的灼热的感觉,剧痛袭来,但他使不上力气,他没办法尖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很多双手在他皮肤上游走。
在意识彻底沦陷前,他听到阿列克谢在幕布外低声吟诵:“银角破暗,雪蹄涤门,毁坏是为了新生……”
去他的新生。
早知道不下地狱的代价是要忍受地狱般的折磨,那他宁愿妈妈在地狱里烂掉。
……
再次睁眼时,林克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撒了进来。
他躺在阁楼的床上,全身像是被撕裂重组了一样。
床边坐着一个少年。那人手里抛玩着一把手术刀,刀锋在月光下翻飞,映出一双漆黑、野性、毫无怜悯的眼睛。
“醒了?”少年接住手术刀,随手插在床头柜的苹果上,汁水四溅,“我爸说你快断气了,阿列克谢那个变态正准备把你扔进焚化炉。”
林克斯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想问你是谁,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是维克多,倒霉医生维卡的儿子。”维克多翻了个白眼,父亲维卡作为卡斯特家族的专用医生,不知道替他们处理了多少脏事儿,今天也是,维卡接到消息后大半夜就跑了过来。
因为维克多的母亲去世的早,所以维卡为了照顾维克多,很多时候都带着他一起。
维克多凑近了些,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林克斯惨白的脸。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青柠的味道,鲜活阳光,冲散了满屋子的药水味。
他伸手捏住林克斯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最后却嗤笑一声:“长得真漂亮,和你那个叛徒母亲斯塔利亚一样。”
提起母亲,林克斯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生理性的恐惧,他不知道像祈祷这样的活动还要持续多久母亲才能够洗去罪孽,他很害怕接下来他还要继续承受这样的对待。
维克多松开手,粗暴地用袖口抹掉他的眼泪,动作虽然重,指腹却很热,“你哭什么?没死成很遗憾?”
林克斯只哭,也不说话。
维克多嚣张的气焰也逐渐熄灭,他逐渐冷静下来,倒了杯水递给林克斯,“你别哭了,我不该说你母亲的,对不起。”
阿列克谢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做的事情,不该强加到林克斯身上,维克多心想,他掀起被子检查了一下林克斯的伤口,叹了口气,他也只是个受害者。
林克斯在维克多的帮忙下,艰难起身,泯了口水,他抬头望着维克多,“医生,我会死吗?”
“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
多年以后,林克斯才明白,对于生在卡斯特城堡的自己来说,长命百岁从来都不是祝福,而是一个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维克多拿起那个被他戳的千疮百孔的苹果,啃了一口,“因为死了,你就会失去一切。”
维克多转头,盯着林克斯。
林克斯似懂非懂,只觉得维克多的眼里隐隐有些厌恶。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那是皮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不急不缓,独属于阿列克谢的声音。
林克斯的瞳孔瞬间放大,身体本能地开始颤抖。
“嘘。”
维克多咽下嘴里的苹果,那股嚣张的痞气瞬间收敛。他收起手术刀,换上了一副乖顺却木讷的面孔。随即伸出手,按住了林克斯还在发抖的肩膀。
“别抖,”维克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在他耳边说,“你越是恐惧,他越是兴奋。”
维克多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林克斯逐渐安定下来。
门开了。
阿列克谢站在门口,身后的走廊灯光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接覆盖在了林克斯的床上。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叫人?”
阿列克谢并没有走进来,他站在门口,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块白色的丝帕,正在轻轻擦拭手指——尽管他的手看起来一尘不染。
林克斯稳住声线:“舅舅……”
阿列克谢挑了挑眉,似乎对林克斯还能开口说话感到意外。他的目光越过林克斯,落在了床边的黑发少年身上。
“维卡的孩子?”阿列克谢眯起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的,卡斯特先生。”维克多站起身,微微低头,表现得像个合格的仆人之子,“父亲去配药了,让我在这里看护……林克斯。”
“看护?”阿列克谢轻笑了一声,走近了几步。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维克多,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奇的玩具,“你的眼神很犀利,像某种野兽,才十六岁吧?维卡把你养得太野了。”
维克多心里冷笑,但还是低着头,不卑不亢:“您过奖了。”
“既然这么有精神……”阿列克谢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在两个少年之间流转,然后微笑着开口,“那就留下来吧。”
“?”维克多猛地抬头。
“安娅太娇弱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阿列克谢走到床边,伸手抚摸着林克斯的头顶,动作温柔得像个慈父,说出的话却像一击重雷,“为了下次祈祷能顺利进行,他需要提高体能,等他恢复之后,我会安排相关的训练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