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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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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切切。不小心又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子。
剁剁剁。最好把不愿想起的事情都剁掉。
油在锅里噼啪地冒着烟,菜下了锅,滋滋地冒着烟。翻炒,放调料,洒辣椒,再翻炒,盖上锅盖。
掀开锅盖时,一阵扑鼻的辛辣香味迎面而来,引诱着唾液加速分泌。
好怀念的味道。这是呆在中国七年的最大收获之一。
“你在烧什么?”突起的人声,惊得夏至差点把头栽进锅里。
“塔矢?这么早?”时钟正指着五点四十一分——塔矢亮几乎没在六点整前踏进过家门。
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是什么?”
“呃……你要吃吗?”
红通通的辣油浮在汤面,阵阵辣香引人想大快朵颐——除了塔矢亮。
他口味一向清淡,基本没吃过重口味的食物,况且这道菜看来并不好相与。但那双期盼的眼……
火辣辣的感觉充满整个口腔,蔓延至喉咙,某种液体迅速充盈眼眶
。
做了心理准备仍是没用,除了辣,他尝不出任何味道。
手中的筷子被猛地抽走。
“对不起,不该勉强你吃的。”夏至的声音听来很低落。
“没关系。”塔矢亮低头擦着眼泪,心想她究竟放了多少辣椒,连感官都被麻痹了。
隐约中,他好像听见她幽幽的话语——
“塔矢,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太辛苦了。”
一片沉寂的黑。窗外是层层叠叠的阴影,在风中幽幽晃晃。窗内是孤孤单单的她,和安睡的他。
夏至抱膝坐在窗台上,目光飘得很远。
他听见最后那句话了吧,否则他不会沉默。沉默代表默认或无从辩驳。无论哪种,她都承受不起。
自欺欺人终有尽头。她一度满足于以他妻子的身份辛劳地维持家庭,照顾他,尽管除此之外,她之于他,什么都不是。走不进他的内心,也从未得到他的感情。
他其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除了围棋,他也很注重家庭。哪怕这关注只有他对围棋的万分之一。
那年,父亲慈爱地望着她,问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不会后悔吗?
满心只有他的她,忙不迭地点头,未深究话里的深意。
父亲搂住她,叹息声响在耳边。夏夏,记住,千万不要勉强。
不是“不要勉强自己”,而是“不要勉强”。
原来,父亲那么早就已经看到了结局。她还在傻傻地等待。
她不后悔。即使只能什么也不是地陪在他身边,即使他的脚步从不为她停留,即使他的眼里从没印入她的身影,她真的不后悔。
可是,人是会变贪心的。得到了一点,还会要更多。也不敢问他,她在他心里算什么。不仅是自知之明,还有自卑。自卑又贪心的她,还能给他幸福吗?
幸福啊,不是强求得来的。
隔天,塔矢亮准时出了门。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夏至重复着每日该做的,打扫、洗衣、买菜、收拾,歇下来时,已是下午了。
时值酷暑,忙活完的夏至浑身是汗。冲完凉出来时,正巧听见手机响着那首强劲的音乐。
才接起来,那边就噼里啪啦地说开了:“你刚才去哪儿啦?打了好几个都没接!”
“冲凉去了。干嘛,这也要跟你报备啊?”
“哎哎,先不说这个。我今天刚收到帖子,学校要搞什么周年庆,你收到没啊?”
“没,还没看过信箱呢。什么时候啊?”
“就下个月。估计学校会邀请你和你家阿那塔一起去。怎样怎样?是不是很开心?”
“你就知道一定!”
嘴上是这么说,夏至也不免暗自期盼。棋士的应酬并不多,偶尔需要出席公共场合。塔矢亮不爱这类亮相,即使出席也极少带上她。他不喜欢将私生活曝露在公众面前。她也不是喜欢,但她在意的是不能跟他一起做什么。除了吃饭睡觉看望父母,他们之间的互动实在乏善可陈。
“口是心非!我可是万分期待着你们夫妻俩的闪亮登场哦!对了,你生日快到了,准备怎么过?和往年一样?”
“不知道。”
“怪了,你以前可是很干脆地说和你家阿那塔一起过的哦!”
“你都说了是以前。”
“啧啧,怨气冲天!夏夏,你都回去了还闹什么脾气?没考虑清楚你干嘛回去?没考虑清楚你当时干嘛不跑走?没考虑清楚你干嘛不二次出走?”
“损友!”
“谢谢!你人见人爱又讲义气的损友不跟你计较。老实说,是不是你的出走引发了内战?”
“乌鸦嘴!唉,要是真有你说的内战就好了。”夏至的声音里一片低落,“小爱,我晚点再给你回信。”
八月的夜晚,大地依旧散发着无穷的热力。东京繁华热闹的街头,霓虹灯妖艳地照着,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一方闹土,一方净土。满室的幽静,静得人忘了夏日的燥热,只有清脆的落子声带来的丝丝凉意与和谐。
当然,和谐不是永恒的,比如现在——
“你这手似乎太急进了。”
“急进?怎么可能!这可是我埋下的绝妙伏笔!”
“你怎么继续?‘觑’?‘飞’?还是从这里下手?无论你从哪里走,都会被我封死这步棋的作用。”
“谁说的!只要我在这里下一手,用‘长’,再这样,看到没?你怎么封?”
修长的手指拈棋“啪啪”几下,对面忍不住叫喊起来:“太阴险了!太阴险了!”
看着手舞足蹈的人,白玉般的脸绽放微笑,“这叫计谋,进藤。”
“切!”进藤光向后一靠,“看来,十段赛前的演练是多余的。”
“怎么会?”收拾棋子的手顿下来,“绪方先生不是一般人。”
赛中遇到太熟的对手是棘手的,尤其像这种比赛,对方还是个经验老道的长辈。绪方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习惯和手法一清二楚。他虽然清楚绪方的手法,但毕竟绪方长了他许多。感觉就像一个大人了解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孩子却只知道大人的片面习惯。
塔矢亮很重视这次比赛。超越胜负场上的绪方不等同于超越胜负场上的父亲,可父亲退役了,要达到围棋的顶峰,绪方是他目前唯一想超越的高度。赢过了他,代表赢过了自己。第一场比赛,非常重要!
“进藤,我们继续。”
当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家里的灯还温暖地亮着时,会觉着窝心吗?
别人是什么感觉,塔矢亮不清楚,他的呢?也许上扬的唇角能说明些什么。
她脸朝里地睡在沙发上,昏黄的台灯亮在另一头,电视上还放着不知名的音乐。
塔矢亮很少端详他的妻子。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这是见她的第一印象。会是个贤惠的妻子——这是相处以后的印象。婚后的生活也证明她是妈妈那样的女子。至于长相,他不是很上心。
他的妻子很会拿捏分寸,知道什么该说该做,什么不该说不该做。他们从未红过脸,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不像进藤和他妻子,永远是惊天动地的火爆。
这样的日子才有味道。人总要脱序几次才能体味真正的生活。这是进藤的原话。
话说得颇像那么回事儿。不过,还是不要脱序的好。
躺在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塔矢亮犹豫着是直接叫醒她,还是……
“塔、塔矢,你回来啦。”夏至突然醒来,一股脑儿地起身,偷偷擦了擦嘴角——还好还好,今天比较争气。
小小的动作被塔矢亮看在眼里。莞尔。他的妻子,好像不是单纯表象出的那种人
。
“吵到你了吗?”
“没没没。是我自己醒的。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了,你先去睡吧。”将外套挂在挂衣架上,塔矢亮走进卧室开了衣橱找睡衣。跟进卧室的夏至,杵在床边不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嗯……塔矢,学校发来邀请函说有周年庆。”
“知道了。我晚点再看,你先睡吧。”
“……哦……”
“然后咧?”
“没然后。”
浅野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夏夏,你堕落了,没出息了。你应该拿着邀请函威胁他,要他马上给你个明确的答复。威胁不管用,就用你的柔情诱惑他。总之不管怎样,一切为了达到目的!”
“哼哼”了两声,夏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不行啊,小爱。换你上吧。”
“啧,算了,你家那位太有压迫感,我区区一个军师,哪有战斗在第一前线的道理。”
“你是军师那我就是将军咯?唉,真寒酸,整个军队就咱俩。”
“敌人就一个,咱俩绰绰有余了。你要嫌不够,我再帮你叫上其她几个呗。想当初,嘿嘿,风光无限啊!”
夏至没答话,意兴阑珊地搅着那杯绿绿的饮料。
浅野爱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她身边,“夏夏,你看,两个人坐在秋千上,光一个人摇是很辛苦的,力气再大也有用光的一天。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摇,再累也是快乐的。你……”
夏至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所以我们俩一起坐秋千一定很快乐啊!”
浅野爱眼神黯了黯。以前的夏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怕天不怕地,何时戴过面具对着她?她宁愿夏至对她倒出所有的苦水,而不是现在的强颜欢笑。爱情,真伤神。
换上笑颜,浅野爱拖着语调问,“那,你的生日安排决定了吗?”
“等我想想再说。”
“等你想好,黄花菜都凉了。夏夏,你越来越优柔寡断了!哎!好怀念以前的你啊!”
“好啦好啦,明天就给你答复!”
“这才对嘛!好,就这么说定了哦!”
“奸诈!”
“嘿嘿……过奖过奖!身为你的好友,我有责任有义务帮助你找回自我,别让我失望呐!”
失望的不只是小爱,还有很多人,包括她对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从哪里跑出来的,而且一坚持就是十一年,就对着一个人。
人生有几个十一年?又有几年大好的青春?她的青春里只有一个塔矢亮。她甚至下过决心,她的人生里只有一个叫塔矢亮的人。
小爱的暗示她怎么会不明白?如果说放就能放,她又何必自找麻烦,给自己定下什么诸如“他喜欢上别人”“我没法给他幸福”之类的离开条件?
她很想任性地大闹,也想做个自怨自艾的深闺怨妇,更想直截了当地挑明,大不了一拍即散。可有什么用呢?那个人是塔矢亮,不为旁人所动,从不曾失控的塔矢亮,更是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塔矢亮。
她一直知道这个事实。没有这个冠冕堂皇的身份,塔矢亮甚至不会无故多看她一眼。一如当年。
真是自找苦吃。嘴里尝到一丝苦涩,淡淡地扩散到整个口腔,蔓延至全身。
她该怎么办?做最后一击?给自己一个最后放手一搏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