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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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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亮起时,夏至准时地睁开眼。
瞪着不刺眼的阳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梦见了曾经痴狂的年少,细节稍微详细了那么一点点,
令她快遗忘的记忆又回来了而已。不过是三年来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唤醒了她,回归的现
实又提醒她不再需要早起的事实而已。
所以,她又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入睡,看似的那种。
空气中没有熟悉的香味。
怔仲了片刻,塔矢亮起身。刷牙、洗脸,做早餐。
三天了,还是不习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不是单纯的人的离开造成的,而是心里。如
哪日回来,迎接他的是空荡的房子和一张便条,说明她要离开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些事
情。
不解大于吃惊。有什么难题需要靠离家出走来思考的,且是在他未知的情况下?至少他
母亲就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不正常”。不是所有的妻子都应该像他母亲那样吗?
也许过几天她就回来了吧。对着镜子整理好衣着。出门时,他已将问题抛诸脑后。
Dreaming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酒吧。店内以黑白为主色调,别具匠心的藤椅秋千是其
一大特色。
酒吧的老板是一名中年女子,一双似看尽人世百态的眼总是含着笑。
最近夏至很爱到这间酒吧,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时间突然多出很多,而这里,不失为一
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夏至总坐在靠窗的那个秋千上,正好能看见广场的喷池、各式的行人。
轻轻摇着秋千,阳光下的喷池闪着粼粼的光,她就这样陷入回忆。
记不太清楚爱上他以前的日子。
那个“野丫头”的称呼似乎离她很遥远。
她却记得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垂眸,每一次扬眉,甚至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温文地说,谢谢你的便当。
他有礼地说,请多多指教。
他生气地说,你不是我朋友。
他歉意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指十五岁时的一时冲动,还是指二十来岁时的种种无心?
身体的某处隐约地抽搐起来,呼吸也不顺畅了。
也许,她唯一的解药,只有他。
强劲的音乐铃声打断了夏至的回忆。
按下接听键,话机里传来熟悉的叫声:“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她换上轻快的语调应答:“哎哎哎!叫谁呢!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嘛!”
“快!立刻报出你的经纬度,本姑娘要杀过去了!”
“经度14,纬度38。限你十分钟内出现,逾期不候!”
静默几秒,一声怒吼爆发:“你这丫头!拐着弯骂我!”
对着早拿离耳边的手机,夏至笑得一脸无辜,“哪有!我怎么敢呀~”
“夏夏……”那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样接下去。
“小爱,要不要跟我一起坐秋千、看喷泉?”
天正晴,气候宜人,是个放松的好天气。
紧绷的气氛弥漫着整个棋院。
激战,是棋盘上无情的交锋,也是下棋人心理的交锋。
死死咬住扇子,座间瞟了对面一眼。
昔日的翩翩少年,长成了如今的温润男子,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
明明被不客气地挑衅,仍能维持基本的礼数。
明明顶着巨大的压力,仍能保持着面无表情。
明明已经被逼入死角,仍能冷静地审时度势。
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扇子被咬出微弯的弧度。就杀你个片甲不留!
“啪”!清脆的拍子声惊得座间一个激灵。一个白色的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黑色之中。
孤身入阵?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小毛孩就是小毛孩。好,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姜还是
老的辣”!
松开被咬的扇子,座间又恢复了该有的气势,仿佛之前的一身冷汗不是他的。
走出对局室,迎面是预料中的人群和闪光。
“塔矢名人,刚才的反攻真是太漂亮了!能说说当时的想法吗?”
“塔矢名人,请问获得十段挑战权的心情如何?”
“塔矢名人,接下来就要和同门师兄对局了,请问您有多少把握?”
……
一个大咧咧的人闯入了记者群。“好啦好啦!各位有什么问题等之后的记者会上再问吧
!”
“进藤本因坊!请发表一下您对刚才这一局的看法!”
“进藤本因坊!请说一下您备战此次棋圣循环赛的情况如何!”
“进藤本因坊……”
……
“哗!真不是人干的事!”扯着被挤歪的领带,进藤一脸的狼狈。
塔矢亮边整理西装边说:“知道还来?”
“切!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看在……哼哼,同谊的份上……”
“结果还不是弄巧成拙。”塔矢亮向来毫不留情。
“你这家伙!”进藤光大叫着跳开,一手颤巍巍地指着对方半晌,又垂下,嘟囔着:“
是是是,我没你本事,应付不来这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记者。敢问你的秘诀是什么
?”
塔矢亮莞尔,一扫对局的疲惫。“谢谢你,进藤。”
“好啦,那么客气干嘛!”一手搭上塔矢亮的肩,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掌下有些僵硬的
身体,“放松、放松!老婆都有了的人,还怕这点身体接触吗?哈哈……”
“进藤!”塔矢亮低斥着,脸上爬上可疑的红晕。
“不过话说回来,”进藤光突然凑近身子,“塔矢,你今天的棋不够干净利索啊!好像
有什么困扰似的。”
“是吗?你多心了。”翠绿的眼里印着黑色的皮鞋,上头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灰。
塔矢先生!进藤先生!”
“哟嗬!仓木小姐!你来晚咯!”
“比赛已经结束了?真可惜……”美丽的脸庞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还是祝贺你,
塔矢名人!”
“你就知道一定是这家伙赢?”进藤不满地插嘴道。
“我相信他!”
“谢谢。那么,我先回去了。”塔矢亮适时的转身,避开了那道太过灼热的眼神。
“塔矢!等我一起!拜拜咯,仓木小姐!”随手一挥,进藤光追上了塔矢亮。
“塔矢,躲那么快干嘛!仓木小姐可是很有心的哦!”
“进藤!别乱说话!”
“哎!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塔矢,你太无趣了!啧啧,夏至怎么受得了你啊?”
挤眉弄眼的进藤光没有注意到塔矢亮身体的刹那僵硬。
“进藤,我们晚点复盘。”
“哦……”进藤光呆呆地望着离去的背影,手还僵在半空。“这家伙什么时候转性了…
…”
没人气的空屋。
揉揉眉心,塔矢亮靠坐在沙发上。
他的母亲是个贤惠的女人。勤劳地持家,全心全意地照顾父亲和他,从不抱怨什么,也
从不要求什么。
他曾想,他会找个像母亲那样的人过一辈子。
夏至便是这样的人。母亲很满意她,父亲也没什么意见,他们便走到了一起。
她总是温柔地笑着,认真打理他的起居,他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围棋之中,如同父亲
那样。
记不得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情景,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也无甚改变。婚前婚后,他的全部
精力仍在围棋上。
可她走了,走得那么突然,毫无预兆。他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他的妻子。
妻子,就是像母亲那样的女子……吗?
灯火阑珊的夜晚,一派的人声鼎沸。
立在夜市的入口,夏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还磨蹭什么?再磨蹭下去可不是你的作风啦!”撸起袖子,浅野爱迫不及待地怂恿着
。
两眼一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性,东西又不会跑,急什么!哎,想起一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境真美!”
一个白眼丢了过来,“美?等你美完了,夜市都关门了!看你哭不哭!哼哼!当年那个
逛夜市比我还疯、吃东西比我还猛的丫头是谁啊?别跟我说你转性了!打死我都不信!
”
“哦~那打不死你相信吗?”
“浅野夏至!”
“哈哈……”
……
那是青春肆意的年龄,回忆起来也会不由地感叹:青春真好。
青春的日记里,有裙角飞扬,有书声琅琅,有年少不知愁,也少不了少女芳心的遗落。
刚进校园,她就耳闻过塔矢亮的大名。然而整整一年,这名字之于她只是一个代号。
注意到这个人是在无意中看到他的对局转播后。她欣赏他对局时的模样,很令人折服的
气势。
当你开始欣赏一个人,就很容易喜欢上他。
然而,从上个夏天,走到下个夏天,她的初恋随着塔矢亮的毕业正式告终。
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依然活得潇洒。青春,就是挥洒活力。
挥洒过头的后果是,她闯了一个不小的祸,一向疼爱她的父亲一反常态,竟不顾她苦苦
的哀求,毫不犹豫地把她扔到了一洋之隔的中国。这一呆,就是七年。
中国是个很容易令人爱上的国家,但独处异国他乡毕竟是件辛苦的事,尤其对一个才十
几岁的少女来说。语言不是障碍,生活习惯不是问题,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太阳仍是一
样的太阳,只是吃着兰州拉面会想念日本的拉面,吃着超市买来的寿司会想念妈妈做的
寿司,看见学校的樱花树会想念家里庭院内樱落满地的粉嫩,看见围棋会想念——夭折
的初恋。
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你追着它跑时,它往往躲着你;你不以为意时,它偏偏已深植你
心底。
某天,当墨绿发少年那张全神贯注的脸放大在电视上进入她视线时,浅野夏至旁若无人
地就地蹲下嚎哭了一场,不知是勾起了久违的思乡情结,还是终于明白辛辛苦苦收集起
的那厚厚一本剪报背后的涵义。
回神时,一张放大而担忧的脸。
下意识后退一步,“干嘛?”
逼近一步,“夏夏,难过就说出来,不要死撑。来吧!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张大的手臂,无比真诚的表情,喧嚣着“come on”的姿势,再难过的人都能被这动作
表情的组合给逗笑。
“小爱……我不是你家小弟,不要用这招对付我……”
“不然换哪招?这根鱼丸好好吃哦!乖,不哭姐姐就给你吃?”
夏至顿时哭笑不得。就走神了一下下而已嘛……
“夏夏,”浅野爱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不要再逃避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It is easier said than done.
那张“离家出走”书是她矛盾了很久才写下的。怯懦的她,甚至没敢透露给塔矢亮一点
信息就逃离了那个家。
也是,谁会在“离家出走”前还大肆宣扬一下呢?
算是给自己放个假。她想。虽然这假期异常难挨。
她不敢面对塔矢明子,那个郑重地说,把儿子交给她的贤惠母亲。她更不敢告诉浅野一
夫,那个很可能暴跳如雷地冲去找“欺负他女儿”的人算账的合格父亲。
逃避不是办法。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