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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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慕白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起平日入口的腥味，秽物一阵阵涌上喉咙，他立刻掏了帕子扶着案台干呕。
“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影卫欲言又止，左右为难。杜慕白见状，沉声道：“你们合起来做戏，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好！真好！”
影卫欺主瞒上，自惭形秽，只伏地认错，并不辩驳。
杜慕白闭上眼，缓了一阵，摆手道：“出去罢。”
影卫听他声音里透着苍凉，心中一阵悲痛。“主子别想太多，为了小公子也要保重身体啊。”
杜慕白将头翻到一边，明摆着不想再听。影卫无奈，只得依言退下了。
窗外冬梅开得正盛，品种是杜慕白花心思寻来的绿萼，区别于普通的粉色梅花，花萼为绿色，花瓣蝶形，花色洁白，香气浓郁，是梅花名品，也是最有君子气质的梅花。老楼主当年就很不喜他这种做派，笑他附庸风雅，文人酸性。终归也是没有制止他。
冬去春来，雪都化了一半，混着泥泞，湿哒哒的粘脚底。忠叔从苏州城马不停蹄的赶来京城，给杜慕白送上一年庄子里的账簿。京里的管家跟他打过招呼，客客气气的替他引路。忠叔远远的就看一人躺在成片的梅花树下，怀里抱着个小子，懒洋洋的翻着话本子。他心中一叹，爷的状态比黏在他脚底板的那些湿泥还要绵软。
忠叔将一本本账摊开，一条条的细说，杜慕白却并不上心，仍想着法子逗着小寒生咯咯笑。他又故意报错一个布庄的盈利，杜慕白眼珠动了一下，却不在意般的继续跟小寒生玩耍。忠叔这才确定，杜老爷是不管杜府生死了。
“老爷现在这般，竟似一心含饴弄孙的老人了。”
杜慕白抱起小寒生在坐在他腿上，手上晃着一个精巧的拨浪鼓，笑道：“总被你们叫老爷，现在才有终于有个老爷的样子了。”
忠叔说：“刚来杜府，底下人看到杜府主人那么年轻，为叫法才愁过一阵，后来有个下人先开口叫了老爷，看爷没有驳回，于是大伙就都跟着叫了。现在想来，也是趣事。”
杜慕白亲亲小寒生的手心，没有搭话。忠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近日杜府又发生一件趣事。宫里派了人来，说陛下认了习武师做义兄，感念杜府对习武师从前的照顾，特地赐了许多银子和珠宝。”
“义兄？嗯，皇帝会干的事。”杜慕白蹭蹭小寒生细嫩的脸蛋，了然笑道。
“老奴来到京里，道听途说，陛下一个异性兄弟候位，并赐婚尚书之女，又听说这位义兄得癔病，成天疯疯癫癫，陛下堵不住文官百官的悠悠之口，只得将义兄收在宫内，以防再发生有失体统之事。”
忠叔乘着自家老爷愣神之际，悄然退出。京里的管家一团和气的迎上去，问他是否在府内住下，忠叔摇摇头。他仰首环顾四周，叹道：“人生潮起潮落皆是命数。老奴在杜府打理三年，也就攒下了这点钱财，还请管家帮着交到杜老爷手里。他曾救老奴于危难，老奴这次也是倾我所有，我们两不相欠了。”
京里的管家迷迷糊糊就被塞了一把银票，再抬头，人已不见了。转头去说给老爷听，那杜老爷竟笑了。
“忠叔是个聪明人。”
隔天，杜慕白整了衣冠，托了上次的公公传话，他要入宫面圣。皇帝在书房接见他，他刚踏进书房就发现了，皇帝早已摈退左右，连贴身侍奉的公公都未曾出现。
皇帝是准备跟他说体己话了。
“朕没有囚禁他。”
“谁？”
皇帝笑道：“百长。你知道的。他是朕的亲弟。”
“你是帝王，怎么能容得下突然冒出来的亲兄弟。”
“能，只要他够听话。”
“……他听话吗？”
皇帝仰头叹道：“他本来很听话。”
杜慕白直视皇帝良久，突然笑道：“陛下登基已六年，后宫充盈却至今无子，民间都已在传，宫里土地肥沃，可惜牛壮硕，却不会耕地。这种毁人清誉的流言都已传至民间，可见朝廷内部人心动荡。如果陛下迟迟不诞下皇子，宗亲必然出面，到时陛下也不见得能坐稳龙位。”
皇帝闻言蹙眉，杜慕白知他起了杀心。
“草民愿跟陛下做个交易，”杜慕白不畏龙威，一字一句道：“草民愿用皇家血脉换习百长一生喜乐安康。”
高高在上的皇帝惊得睁大了眼睛。
杜慕白堪堪在宫里下钥时分出了宫，怀里还揣着给小寒生买的蜜枣，捂得那么久，糖霜都化了。他告诉自己，没关系，以后等小寒生进了宫，吃过更多更好的东西，也不会记得今日化了的蜜枣了。
寒生是皇帝的儿子，是韩贵人拼尽全力生下来的皇子。这位生来富贵的皇子，因为生母不愿他在宫中过明争暗斗相互倾轧的生活，联合杜慕白为他安排了平凡和顺的人生。韩贵人临盆前几日就开始服用催产药，请民间的接生婆进宫，收买了贴身的宫婢，提前产子，当天就由接生婆带出了宫去。翌日对外假装发作，一盆盆污血备着，换上了带进宫的死胎。从头到尾、划缜密，瞒过了所有人，包括皇帝。
韩贵人提醒杜慕白，皇帝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皇子不能直接被接入杜府，所以暂在郊外的农家找了个乳母，养了一阵，才找时机让乳母主动找来，顺理成章的让杜慕白收养了小皇子。
韩贵人临终的泣诉还声声在耳，可是人都有私心，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回府的路上，经过除夕那天新娘落轿的宅子。堂堂尚书之女竟肯下嫁庶人，想来也是因为听到了风声，新郎官可是流着皇族的血。晚间凉风徐徐，宅子里灯火通明，隔着朱红的木门都能听到里面慌乱的脚步声。
“快！快去请产婆，就说夫人早产，让人快点过来！”
“是是是！”
“愣着干什么！烧水！烧热水！
“好好好！”
“还有，派个人去请娘家老爷过来，这是大事。”
“……”
杜慕白看着产婆连推带搡的往朱门里去，他下马立在墙角红瓦之下，静静等着，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
黎明时分，一阵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平静。杜慕白沾着清晨的露水，浑身湿哒哒的，心头却轻松，抿嘴笑了。
宫里执掌内务的容公公向皇帝抱怨，最近内务府接二连三的丢东西，小到皇帝的餐饮用具，大到邻国敬献的珍品宝物，跟长了脚般莫名其妙的失踪。内务府自揪不说，还请了宫内守卫日夜巡逻，隔天去查，仍旧要少五六件。再这样下去，皇帝的家当都要被掏空了。容公公实在没折，索性自己捅到皇帝面前，诉了一番苦，只希望皇帝责罚得轻些。没想到皇帝听完只淡淡的交代一句，下次注意，就没下文了。弄得膝盖和屁股上都垫了三层的容公公糊涂了，什么时候皇帝竟变得那么心胸开阔了？
当晚皇帝入寝前让人送来上等的美酒，容公公想看来皇帝还是心疼的，也是要饮醉一醉。只是他想错了，皇帝换上了夜行衣，轻松躲过宫里的守卫，消失在夜空。
翠叶谷正式繁盛的时节，那些红的黄的粉色的花儿点缀在成片的绿竹纸上，煞是好看。山谷清幽，迷雾环绕，置身其中似仙境一般。逍遥散人就压弯了一排竹子，躺在竹叶床上随风逍遥。
“看来师父内功又精进不少。”
逍遥散人眼皮也不抬，冷哼道：“为师看来，倒是徒儿你心肠又黑了不少。”
徒弟一步步走进，终于在光影中站定，飞眉凤眼，身材挺拔，英武漂亮。是皇帝。
皇帝仰头道：“徒儿知道师父心疼杜慕白，宫里那些个您看得上都只管取走，就当徒儿给师父赔不是。”
皇帝是诚心诚意，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会对着一个江湖飘荡的老人弯腰赔不是。逍遥散人却不领情，冷声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从小就是惯做这些表面文章的，跟你那个会算计的娘学了十成成，就连先帝也被你们唬得团团转啊……先帝当年请我出山，亲自教皇帝习武，你是嫡长子，我就格外用心，替你打通任督二脉，又细心教导内功研究方法，武术格斗关窍都一一指点，给你讲江湖英雄的故事，以为会把你培养成心怀正义之人……”
皇帝笑道：“师父，徒儿是要当皇帝的，首先要学的是帝王之道……”
“所以你就学了一肚子黑心肠！”逍遥散人从竹床上弹下来，步步紧逼皇帝，“百长的事你是怎么跟杜慕白说的？还骗得他将子嗣还与你，你真是占尽天下间的便宜！”
皇帝摊手，无辜道：“难道我要老实告诉他，他的要求朕做不到，因为习百长已经死了？”逍遥散人听到那个字有些怔然，皇帝却步步紧逼，恶意的笑道：“然后再告诉他，百长是为了替他解毒，被你取了心头血而死。百长是为他死的。”
逍遥散人一时提不上气，一口血碰洒而出，点点的绛红细碎的染在周边的竹叶上。皇帝稍稍退开一步，环望四周，将带来的美酒洒在地上，伤感道：“就这样吧。父皇当年曾为他动过易储的念头，他小时候那么讨人喜欢……我等了十六年，母亲和我足足等了十六年，皇帝为了一个宠爱的女人易储废后像话吗？师父，不是我容不得他，是我不能容下他。准他留下血脉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他为心上人而死也算死得其所，葬在这翠叶谷中也是他生前所愿。从今以后，就让他的魂魄留在这翠叶谷中，生生世世伴着师父吧。”
春里的日头总是照得人格外懒散，京里最大的酒楼鸿升苑今日却熙熙攘攘，格外热闹，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尚书大人的外孙满月，包下了整个酒楼摆了满桌。坊间面上恭维着大手笔，私下却议论，这外孙满月尚书大人忙得乐颠颠，真是比亲爹还亲啊。话说这个小娃娃也是有福气，刚上下来没多久陛下就亲赐姓名，那姓氏可不得了，可是跟帝王同宗啊！本来邻里还同情这个出生见不着爹的小娃娃，转眼间就艳羡不已，得了陛下青睐，就是没亲爹照应以后也是注定要平步青云的。
突然间一阵骚动，一个美妇人抱着个小娃娃走进来，宾客都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夸着、赞着，说着吉祥话。楼底拐角处却有个人逆着光影流走了出来。杜慕白刚刚看过那婴儿，秀眉大眼，长得粉嫩可爱。
百长，我会照看好他，等着你回来。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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