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百长》镜之眸

25、第二十五章

　　管家品一口底下人供来的新茶，满意的点点头。常跟在身边的小厮也机灵，撸了袖口就给管家揉肩按颈，讨好道：“忠叔觉着这口感怎样？”

　　“清香怡人，入口是涩了一点，过后倒是甜滋滋的。说这句话的功夫，这甜味都到嗓子口了。好茶！对我胃口！”

　　那小厮揉得是越发起劲，“那您觉得咱老爷会爱喝吗？”

　　管家把那茶盏重重敲在桌上，“还想着你这小兔崽子怎么突然大方了，原来是隔着我不好直接孝敬老爷啊！”

　　小厮赔笑道：“忠叔哪里话，小的是您一手提拔的，现在才能在这杜府里有些颜面，您是我的大恩人，整天供奉着您都不为过。只是小的穷苦出身，老爷和忠叔都待我们那般好，这不难得得了些好东西，想孝敬也怕被怪罪上不了台面……”

　　管家冷嗤，“你这点心思真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就劝你收了心思，怎么都听不见去！”

　　小厮笑道：“忠叔也是知道的，先前我在那晚秋馆当杂役，什么样的没见过。那些个哥儿有碰到情投意合的，飞蛾扑火跟痴情女子一般傻，到头来几个能真正出去的？就算进府了又能怎样，时间一长等金主腻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被人说是兔儿爷又怎样，一心一意攒银子傍身比什么都强！我要是能得了老爷的青眼，绝对少不了孝敬您老人家。”

　　管家转头深深看他一眼，“我一直知道你人机灵，也是个有野心的，但忠叔还是要劝你，杜老爷不是你能啃下的骨头。”

　　“那习武师都走了……”

　　“你也知道他走了，你看老爷收拾屋子了吗？扔他东西了吗？说他一句坏话了吗？那武师走了，老爷现在连早饭都不吃了。”

　　“忠叔的意思是……”

　　管家叹一声，“这杜老爷也害相思病了。”

　　杜慕白不认为自己害了相思病，他只是比较念旧，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自习百长走后，他的身体又渐渐躁郁，成夜的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到熬到天明，被褥都被打湿了。以往只要习百长在身边，就算不行那事这身子也无异常，他的血肉甚至气息可能对杜慕白有镇静的效果。杜慕白难耐地想着，也许前些日子镇住‘晚秋菊’的并不是搜罗来的方子，而是习百长这个人。

　　楼里来报说京里的皇帝最近出手诡异，动了几个翡翠楼的眼线，退了江南织造献上去的织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明里暗里打压杜慕白，算是警告吗？杜慕白嗤笑，估计后宫那些个贵人美人没少在他面前哭。

　　其实对他来说，放过碧灵，帮着韩贵人争宠并不算难事，只是踏出这一步，往后就面临被人摆布的境地。

　　一个习百长，还不值当。

　　体内又一阵火热侵袭，杜慕白咬牙忍耐了下来。

　　皇帝借着盐使案肃清了朝廷内不少党羽，已成年的四个皇子为了储位早就在私底下拉帮结派，这两年更是肆无忌惮到了明抢人的地步。一些刚正的官员也迫于权势和下作手段，或被迫加入战营，或辞去官职只求自保。朝廷上下明争暗斗，一片乌烟瘴气。皇帝装着昏聩，似乎对底下这片暗潮汹涌视而不见，放任官员们你来我往黏黏糊糊，最后只趁了后宫案这么一把火，一下子把朝堂全点着了。那些个结朋党与被烧得七七八八，大伤元气，回过神来才惊觉天威难测。

　　习家只是仗着官家庇护的小商户，城门失火，这条小鱼也要被波及，与那些结党营私的朝臣相比，并不需要皇帝下狠手，最后只判了习老爷流放，习家上下充入奴籍，永世不得参加科考。流放的路途困漫长而艰险，充满了变数，死生也是一瞬间。这个道理，皇帝懂，大臣们懂，杜慕白也懂。

　　影卫又给他送搜罗来的新方子。他盯着那方子神游了许久，哑声道：“他……怎么样了？”

　　“习武师已经赶回京了，接到陛下的旨意，习武师和习老夫人遣散了家丁，准备跟习老爷一同去流放之地。”

　　杜慕白道：“让金屋那边派人跟着。”

　　影卫应下，即刻奔入夜色中。杜慕白又看了一眼那方子，缓缓撕碎了撒了一地。

　　转眼便是中秋，明亮圆润的月亮像银盘似的挂在天上，整整比平时大了一圈。杜老爷体恤下人们平日辛苦，准假一天，下人们感恩戴德的磕响头，整个苏州城在这天放假的东家是找不到第二个了。杜慕白一个人坐在湖心的亭子里，切了一块五仁月饼，只吃了一小口便放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爱吃这东西。记得小时候奶娘为了哄他吃一口，足足追着他跑了一个时辰，最后他假意咬了一口，剩下的几个月饼都给了站在一旁眼巴巴馋了许久的一双姐妹。

　　杜慕白一个晃神，手中的月饼便掉落在地。沾上了脏污，这月饼是吃不得了。

　　“哎哟，今儿明明是个热闹的日子，怎么杜府竟这么冷清!”逍遥散人从湖心踏水而来，不客气地坐到杜慕白面前，一把将盛放月饼的碟子掳在怀中，笑道：“老夫来陪你过中秋如何？”

　　杜慕白拱手，“晚辈求之不得，正愁新开坛的女儿红无人同饮。”

　　逍遥散人等不及他分酿的温润做派，直接捞过一坛，扒了泥封就大口痛饮。“好酒！果真没有欺骗老夫！”

　　杜慕白也不扫兴，又开一坛，两人直接提壶对饮。喝到尽兴，逍遥散人更加放肆，直接躺到桌上，敲着怀里的酒坛子打节拍，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个巷口听来的小曲。杜慕白平日并不喜饮酒，酒量倒是极好的，眼神仍然清澈。

　　“你这后生什么都好，就是啊……”逍遥散人打了个酒隔继续道，“就是心思过重！”

　　杜慕白并不反驳，自己抱着酒坛子看映在水面上的月亮。那头逍遥散人还在叽歪，“你到了我这年纪就懂啦，世间那些个什么功名利禄啊，家仇国恨啊，儿女情长啊，统统都是浮云，江山万万年，你我皆是蝼蚁。还不如乘着这明月当空的喝个痛快！”

　　逍遥散人开怀痛饮，大有不醉不罢休之势。杜慕白既不劝阻也不劝酒，只道一声：“前辈好酒量。”

　　中秋明月夜，逍遥撒人喝酒，杜慕白赏月。谁也不孤单，谁也不打扰谁。

　　翌日影卫来报，水牢里的那位，昨夜去了，咬舌自尽而亡。杜慕白宿醉将醒，听到这个消息，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才找回声：“看守的都是废物吗？”

　　影卫说，那人关在水牢里许久，本已全身溃烂，只剩一口气吊着。昨夜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动了自尽的心思。守卫们也是万万没想到。

　　“……那些伤，都没治吗？”

　　“大约也有以前交好的侍卫递了些药粉，但没有主子的命令，人还是整天泡在水牢，伤口是没法结痂的。”

　　杜慕白听了双眼紧闭，好一会儿才睁开，叹息道：“也告诉蓉儿。到底也算是翡翠楼的人，好生葬了吧。”

　　“是。”

　　杜慕白因宿醉头疼不已，勉强只交代这么几句就再没精力了。倒回床上又全身发热辗转难眠，顷刻间便沾湿了小衣。闭上眼又瞧见那一对小小的姐妹，穿了青色和黄色的新衣裳，姐姐拉着妹妹站在他面前，腼腆道：“谢少主赏赐新衣，这衣裳真好看。”

　　湖心亭里，逍遥散人翘着二郎腿躺在石桌上打拍子，唱着不知名的词：“女儿情鸳鸯梦，金戈铠甲别离愁，忧忧忧；盼郞归盼白首，盼来盼去盼成愁，心揪揪；军功显雄赳赳，英雄归家带红绸；美娇娘坐轿头，欢欢喜喜谁管那旧人卧床眼泪流；心悠悠恨悠悠，潮涨潮落谁管那爱恨情仇……”

　　小调伴着水声，一波波入耳，添了几分苍凉的味道。杜慕白记忆里的那些片段都被染上了灰，让人小心翼翼地不忍剥离。

　　按翡翠楼的规矩，犯错之人死后要尸身葬入禁室，所犯之事记录在案，每逢祭日犯禁之人仍要被开棺鞭尸，供后世警醒。杜慕白这次安排厚葬，已是免去碧灵日后被鞭尸之辱。但碧灵终究是死在翡翠楼，唯一的姐姐离世并且死相惨烈，蓉儿对杜慕白恨意滔天，也是看不上这点恩惠了。

　　翡翠楼没能为碧灵送葬，尸身当天就被劫走了。蓉儿亲自抱着姐姐尸体又哭又笑，“你还真以为自己聪明，其实多傻！认定了就一根筋，一股子倔劲就是不听劝，从小到大吃了多少亏。这回好了，竟把自己给傻死了……”

　　翡翠楼里大多跟这对姐妹花认识，从小结识一起长大，看到这幕多少有点动容。蓉儿无惧将她围得密密麻麻的翡翠楼人，坚定道：“你们去告诉杜慕白，他让我们姐妹阴阳相隔，不讲情义，我迟早也让他感受一下众叛亲离！”

　　影卫来传这句话，杜慕白就哼一声，“当时翡翠楼那么多人都没劫下这个丫头？当真是可怜这个小师妹，真是感人至深的同盟情谊！”

　　影卫低头，并没有辩驳。

　　杜慕白端着一杯热茶，狠狠砸过去，棱角分别的碎片划过影卫的脸颊。“你们一个个都是好人，唯有我不仁不义、铁石心肠，活该被人害！”

　　“主人！”影卫不顾血液在脸上流淌，压低了声音道：“外面有人！”

作者有话说

　　为补上周的份，本周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