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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呼吸与共 ...

  •   期末考的紧张气息像闷热的空气一样,黏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卷子、笔记、无穷无尽的演算,构成了初夏校园的全部底色。孟灾和余逝像两艘沉默的船,在题海中并肩航行,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是在草稿纸上写下一句只有对方懂的简短鼓励,便是全部的交流。疲惫,但踏实。
      这种被目标填满的平静,在某个周五放学后被打破了。
      他们被音乐老师陈老师单独叫到了那间熟悉的音乐办公室。陈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对专业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但眼神锐利,能一眼看穿学生的潜力。此刻,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目光在孟灾尚带稚气却坚定的脸庞和余逝清冷沉静的眉眼间扫过,表情是少有的严肃,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叫你们来,是通知一个消息。”陈老师开门见山,从抽屉里拿出两份装帧精美的通知书,推到他们面前,“市里刚下来的文件。你们之前交上去的合奏录像,学校评审组和市里初审评委都看过了。”
      孟灾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余逝。余逝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两份通知书。
      “你们拿到了学校推荐参加市里首届校园器乐组合大赛的名额,而且是唯一的一等奖推荐组。”陈老师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八月十五号,市青少年宫音乐厅,现场决赛。”
      “哐当——”
      窗外不知哪个班在打扫卫生,传来铁皮簸箕落地的声响,突兀地刺破了办公室里的寂静。孟灾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听到了余逝同样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市里的比赛,规格很高。”陈老师继续说着,指尖点了点通知上评委的名单,那上面有几个名字,甚至在音乐杂志上都出现,“评委都是业内的专家,眼光很毒,一点瑕疵都瞒不过。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两人:“这次比赛,不只是争个市里的名次。最终,只有前三名,有资格代表我们市,参加十二月份的省级选拔赛。”
      省级选拔赛。
      这五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两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不再是校园里小打小闹的荣誉,那是一个更广阔、更专业、也更残酷的舞台。是他们从未想象过能触及的领域。
      “机会难得,竞争也会非常激烈。”陈老师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拿到名额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后面。暑假一个半月,是你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冲刺时间。学校的琴房假期会对你们全天开放,需要什么辅助练习,随时跟我提。”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他们紧紧交握又迅速分开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但语气依旧公事公办:“孟灾,你的钢琴情感投入有进步,但技术稳定性,尤其是快速琶音和复杂和弦的清晰度,还要下苦功。余逝,你的技术没问题,但情感表达可以更大胆,更外放一些,不要总是收着。合奏的默契是你们的优势,但还不够,要追求“呼吸与共”的境界。”
      “这是你们第一次遇到的最高级别的平台了。”陈老师最后总结,声音里带着沉甸甸的托付,“能不能抓住,看你们自己。暑假,别荒废了。”
      从办公室出来,傍晚的夕阳将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但两人都无心欣赏。手里的通知书仿佛有千斤重,还带着油墨未干的淡淡味道。
      他们沉默地并肩走下楼梯,穿过喧闹的操场,走向僻静的音乐楼。直到走进那间熟悉的、散发着松香和旧木头气息的琴房,关上门,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那种不真实的、混杂着巨大惊喜和压力的颤栗感,才缓缓沉淀下来。
      孟灾背靠着关闭的琴房门,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团滚烫的情绪都吐出来。他看向余逝,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像是落进了两簇跳动的火苗,亮得惊人。
      “我们……”孟灾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掩不住其中的激动和不确定,“我们……真的要去市里比赛了?还有可能……去省里?”
      余逝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夕阳将他清瘦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边。他低头,再次展开那份通知书,指尖轻轻拂过上面“一等奖”和“决赛”的字样,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如火如荼的晚霞,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既柔和,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转过身,面对孟灾。眼眸中的火光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灼热的东西,那是一种混合了渴望、野心、以及背水一战决心的光芒。
      “陈老师说得对,”余逝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这是机会。”他顿了顿,看向孟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的机会。”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孟灾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这不仅仅是通往更高音乐殿堂的阶梯,这更是他们两人,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携手面对外界的审视与评判,去争夺一个共同的、前所未有的未来。
      压力如山,但并肩而立的决心,比山更重。
      孟灾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余逝看着他,然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两只手紧紧交握,掌心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快速,有力,带着年轻的滚烫和孤注一掷的炽热。
      “那就,”孟灾看着他的眼睛,笑了,那笑容里褪去了最后一丝彷徨,只剩下纯粹的、跃跃欲试的亮光,“好好准备。”
      暑假的轮廓,在这一刻被重新定义。它不再仅仅是假期,而是一场战役开始前的最后备战期。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嘹亮,仿佛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而他们的武器,是彼此,是琴键与琴弦,是那些在寂静琴房里流淌过的、混合着汗水、泪水与无声誓言的每一个音符。
      战役,即将开始。
      暑假的序幕,是在近乎窒息的热浪和蝉鸣中拉开的。当大部分同学奔向假期、旅行和空调房时,孟灾和余逝的世界,则收缩到了音乐楼顶层那间不足三十平米的旧琴房。窗户大开,热风裹挟着尘埃涌入,搅动着凝固的空气,也搅动着两人近乎沸腾的专注。
      陈老师那句“呼吸与共”,像一道符咒,悬在他们头顶。这不再是技巧的磨砺,而是感官与灵魂的强行焊接。
      第一周,是“剥离”。
      他们被要求蒙上眼睛。不是游戏般的蒙眼,而是用厚实的黑布,紧紧缚住,彻底沉入黑暗。起初是令人心慌的失重感。琴键的触感变得陌生,小提琴的指板也仿佛失去了刻度。孟灾按下琴键,声音突兀地炸开;余逝的琴弓划过琴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听!”陈老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严厉如鞭,“不是用眼睛看谱子,是用耳朵听对方!孟灾,你的琶音快了半拍,抢了!余逝,你的呼吸太浅,带动不了旋律的起伏!重新来!”
      汗水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琴弦的摩擦,踏板起落的闷响,空调外机遥远的轰鸣,以及……彼此逐渐同步的、深长的呼吸。起初是混乱的,后来,在无数次错误的碰撞和停顿后,一种奇异的韵律开始浮现。孟灾在抬手吸气时,能“听”到余逝肩胛微微提起的细微风声;余逝在运弓前吐气时,能“感觉”到孟灾指尖凝聚力量前那瞬间的悬停。
      第二周,是“背对”。
      他们背靠背坐在地板上,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许回头。琴谱摊开在各自面前,但陈老师要求他们“用后背去看”。
      “孟灾,第三小节,你的和弦太实了,压住了旋律线!余逝,把你的主旋律递过去,不是扔过去!感觉他的脊椎!感觉他重心的移动!”
      这比蒙眼更折磨人。失去了视觉的确认,连对方呼吸的方位都变得模糊。只能依靠声音在狭小琴房里的折射、回荡,依靠地板传来的、对方身体微微的震动,去捕捉那飘忽的“存在”。有一次,孟灾在一个复杂的转调处迟疑了,节奏出现了一丝裂缝。就在他心一沉,以为又要重来时,他感到,自己微微弓起的背脊,被身后一个同样紧绷的、温热的脊背,轻轻抵了一下。
      很轻,几乎像是幻觉。
      但那一瞬间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衬衫,穿透了汗湿的皮肤,直抵混乱的神经中枢。奇异地,他稳住了。指尖落下,和弦精准嵌入,与身后几乎同时响起的、仿佛早有预谋的小提琴旋律,严丝合缝。
      他们没有说话。但那个短暂的、依靠般的触碰,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它告诉他们:我在。我听见了。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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